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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张当日的场面,但内中有几个不在上海,有几个却早知宝玉回来,因未得悉住址,无从探访,今持名片相请,自然应承。阿金、阿珠尚嫌客少,又拉了几个新户头。果然到了念八那天,甚为热闹,不减曩年气象。宝玉自是欢喜,不必细说。且其间无事可记,只得概行从略,并非在下有意潦草塞责,祈阅者谅之。
单表宝玉自中秋后做起生意,直至年关结算,略有盈余。怎奈宝玉用场太大,仅足贴补正月开销。是时已届二月初旬,突然来了一个四五十岁的妇人,带了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儿,单与宝玉的哥哥认识,那哥哥领他们上楼,拜见宝玉,据说关着姨表亲。宝玉从未见过,但听哥哥代述姓名,方始细叙述亲情。原来与那妇人是表姊妹,那个小女儿是宝玉的姨甥女,生得眉目如画,楚楚可人,宝玉甚是爱怜,便问那妇人来意。那妇人也是浦东人,口音极其粗俗,回说:“我在乡下,听是侬妹子实介得意,又晓得二哥也在这里帮忙,介落我带仔囡鱼来投奔侬,要想跟侬学习学习,弄口饭吃吃呀。”宝玉听了,颇合己意,将姨甥女取了一个名字,叫做月仙,就留他母女住在此间,又做了几套新的绸衣服与月仙穿着,真真佛要金装,人要衣装,居然打扮得姣好轻盈,并且聘请了一位乌师先生教他学习弹唱。可喜他聪明伶俐,一学便会,喉音清澈,依稀莺啭乔林,故后来改作女伶,登台演剧,现下且不细表。
按书中有话则长,无话则短。宝玉自得月仙以来,弹指间已是春去秋来,暑往寒至,匆匆又阅一年。在下曾作一绝,以志感。诗曰:
光阴似箭催人老,岁序如流不我加。
枉洒江州司马泪,浔阳又听弄琵琶。
宝玉自顾年华已将不惑,渐觉花容改变,一年不如一年,即近日生涯也不及前岁之盛,若非工于修饰,恐就此一蹶不振了。然一味浓妆艳抹,非但别人久已看惯,不足以矜奇斗胜,而且一争过中年,已称半老,仍然这样的涂脂抹粉,与后辈姊妹们争衡,适以形自己的丑态了。
正在犯想之际,忽见阿金手里拿着一张小照,走进房来,说道:“大先生, 格日子勒耀华拍格照,今朝我去拿仔来哉。到蛮像煞一个男,野好看笃。大先生, 自家看 。” 说着,便递与宝玉观看。宝玉那天改作男装,在耀华拍这个照,本属无心,今番自己看了自己,见头上戴一顶小帽,正中嵌着一粒滴珠。珠下一块披霞帽块,身上穿一件四边镶滚大如意头的枣红对胸马褂,只因拍的是半身,没有露出下面的 。然觉得这样装束,比前少嫩了许多,又听阿金称赞好看,遂定了改装主意。立即命阿金购买最新时的外国花缎,交与裁缝,限三日天要做成马褂、马甲、 各一件,工资不计。果然有钱不消周时办,三日后尽行做好,宝玉就此穿着起来,差相帮叫了一部皮篷马车,带着阿金、阿珠径往静安寺愚园而去。
此际艳阳天气,园中游人如织,一见宝玉这副装饰,无不交头接耳,互相评论,即北里姊妹们也在那里窃窃私讲,有的说好,有的说歹,莫衷一是。因曩时花业中,男装甚少,虽非宝玉作俑,然风气推行,实由宝玉为之倡。若到了今日,西学浸兴,女学生到处皆有,头上戴着外国帽,拖着一条大辫,鼻梁架着金丝镜,脚上皮靴橐橐,有时身着操衣,竟与男学生毫无区别,常在街上行走,没半点羞涩之态。倘同宝玉比较起来,只怕面皮还要老练些,即路人平日也见惯了,无足为怪,设在宝玉之时,不知怎样的咋舌称奇呢!在下做到此处,忽又想起数十年前,海上女堂倌盛行,有一个叫周小大,略有姿色,惹得登徒子趋之若鹜。一日与人赌赛东道,改扮男装,在马路上行走,竟被巡捕识破,拉入捕房,送至公堂,会审官因有关风化,将小大枷号游街示众,并且把女堂倌尽行禁尽,一时咸称为善政。这段情事,系在宝玉之前,所以不说宝玉作俑。况宝玉并非天足,穿了这套衣服,竟如《西厢记》惠明所云的“男不男、女不女”了。
闲文少叙。且说宝玉在亭子中倚栏吕茗,虽微闻旁人私议,他翻扬扬自得,大有一副老作家气象。坐了一回,方同阿金等出园,又往味莼园略坐片刻,却与在愚园差不多。因见天已将暮,即便乘车回去,后从大马路、四马路兜了几圈趟子,始觉尽兴归家。适值有客前来叫局,宝玉随身而往,客人见了,个个赞美不置。因此,宝玉返舍,又添做了几套男装衣服,不知者犹以为宝玉最喜翻陈出新,其实宝玉不过欲遮掩老态罢了。正是:
色衰枉费菟裘计,年老甘居鸨妇名。
要知宝玉收养义女,退为房老大,开庆余堂,请看下回剖解。
九尾狐
第五十一回 收义女权作摇钱树 宴众客大开庆余堂
话说宝玉因自己已是半老佳人,纵使丰韵犹存,恐不足动走马王孙之目,故尔改扮男装,借掩老态,究不能鸡皮三少,如古时的夏姬,不得不别出新裁,以冀取悦于人。昔太史公有云:“ 女为悦己者容。” 可知妇人所重者,全在乎色,到了色衰之时,有谁怜惜?即千方百计想出种种的修饰,也不过遮一时耳目,安能恃此而不败?况来这句话还是指半老者而言,若真真头童齿豁,只怕愈修饰愈难看了。宝玉久历风尘,未尝不鉴及于此,眼前虽加意修饰,勉强与后辈争衡,然知非长久的计较,恐再阅数年,势必桃源洞口,无复有问津者矣。所以前岁由京返沪,怨白眼之相加,感青春之不再,便想退为房老,购求美貌的讨人,预备后日菟裘之计。只缘自己尚可勉持数载,以致延缓至今,倘一再蹉跎,非但财政困难,抑且惹人厌弃,岂不把昔日鼎鼎盛名尽行埋灭?倒不如急流勇退,使闻之者犹存思慕之心,方为上策。况我广蓄娇娃,独辟门户,与闭关自守不同,而我在从中主持调度,仍可与众客周旋晋接,不绝外交之路,外隐其名,内收其实,既不问谁毁谁誉,又可以自尊自大。待当财货充盈,我始风尘厌倦,择人而事,人必贪我而娶我,我尽可享老年之福。一举而三善俱备,我亦何乐而不为?且现有姨甥女月仙在此,色艺尚佳,再隔数载,实可与秀林伯仲,他年利市三倍,不难操券而得。
宝玉定了这个宗旨,使与阿金、阿珠细述一遍。阿金、阿珠均以为然,都说道:“大先生要做格件事体,只消倪到外势去放一个风,包 格套小娘鱼,好格歹格,一个一个领得来拨 看呀。” 宝玉道:“ 奴算托仔唔笃格哉唔,笃一径放勒心浪仔介!” 阿金道:“ 晓得。不过故歇大先生格牌子,阿要拿下来呢?”宝玉道:“眼下且得慢点看, 管生意好勿好!等弄着仔讨人勒再说。” 阿金道:“ 勿差勿差,作兴弄着两个讨人,面孔倒呒啥,弹唱一点勿会,如果学起来,笨格至少一年半年,聪明点格末,也要三个月工夫笃。” 阿珠接嘴道:“ 我看上去,格件事体,总要开年春浪开办格哉,虽则还有七八个月,样样随要一浪弄起,哪哼来得及嗄?”宝玉道:“慢就慢点,只要事体弄得好,开年也勿要紧 。” 三人商酌方定,来了几位客人叙雀,遂把此事剪断。但非书中正文,毋须烦琐。
单说过了几天,阿金、阿珠分头出外,就将宝玉要讨人一事,或托亲戚,或托姊妹,一时传扬开去。自有那班做水贩的人,领着十几岁的小女儿,送至三马路来,请宝玉细细拣选。无如佳者十不得一,一连数天,看得宝玉厌烦起来,吩咐那班送来的人道:“唔笃要拣好格末送得来,奴价钱倒勿算格,大点也呒啥,格套邱货,哪哼会看得中呢?倒勿如免仔点罢。”那班人听了这几句话,果然数日不来,都向各处去搜求了。
忽一日,阿金有个亲戚,叫做周家姆,也是开过堂子的,现在虽已歇业,却有三四个讨人,只剩一个没有租出,年纪最小,正当学习弹唱之时,只因自己年老多病,所以闻得宝玉购买,肯出善价,特托阿金介绍,自愿割爱,将这小女儿带到宝玉那里。宝玉见了,甚为合意,因他品格清秀,态度轻盈,与月仙不相上下,问他多少岁数?弹唱可曾学过?他不待周家姆代言,自己便回答道:“奴今年十四岁哉,曲子学过仔两个月,会仔七八只,故歇倪先生还勒浪教奴勒呀。” 宝玉听他口舌灵便,言语清澈,依稀小鸟依人,着实令人可喜,便回头问周家姆道:“格格小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