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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坐在阿达姆先生旁边,用外套大襟擦了汗脸,接着又用棉丝手绢扇着取凉。
“天真热啊,准是要下雨了,牧场上的牲口直啃草。谢谢小姐,热吧?”
“噢,太热了,跟开锅的水一样。”安卡说着,把咖啡和糖钵送到他面前。
“凉咖啡一钱不值,一钱不值。”
“我看,您对咖啡挺在行。”
“这……我是常常喝这个玩意儿的呀!谈买卖,聊天,非得黑咖啡不可,要是再加上一小杯白兰地,那就乐上加乐了。”
安卡送上了白兰地。
卡奇马列克倒了半杯咖啡,里面又掺上半杯白兰地。他咬了一点糖,慢慢地呷着,同时环顾着在场的人。
“您好,真没想到在我们这儿能见到您。”卡罗尔进屋时大声打看招呼。
“你认识卡奇马列克先生?”阿达姆先生问。
“卡奇马尔斯基①先生供给我们建厂用砖。父亲跟我谈过你对我们库鲁夫的设想,可是说错了名字,没想到就是您。”
①即卡奇马列克。
“这是因为,在罗兹我用一个名字,在乡下用另外一个。”他狄黠地微笑着,解释说,“一般人都挺蠢,总是凭衣冠、凭外表看人。还说什么既然叫这个名字,那就叫下去吧,因为方便。这都是瞎说。在罗兹我要是还用原来的名字,那么随便哪个无癞或者德国人,或者什么破落贵族就会说:‘卡奇马列克,种地的,过来。’我要是用贵族的姓呢,他们就会对我说:‘卡奇马尔斯基先生,请您光临!’我是大户人家出身,祖宗三辈地主的后代,那些德国佃户凭什么小看我;其实,我的祖宗开始经营土地的时候,这些杂牌德国人还在树林子里手脚并用满地乱爬,象猪一样拱着吃土豆呢。”
“对极啦,卡奇马列克先生。”卡罗尔笑着叫道。
“说实在的,罗兹的那些米勒们、舒尔茨们,都是这种乡下贵族,等以后要是有了机会,我卡奇马列克就能当他们的国王,对他们也是一种光荣。”
他给自己添了咖啡,添了白兰地酒,想继续说下去,可是阿达姆先生觉察到了马克斯脸上的不满表情,便转了话题,问道:
“今年的砖不错吧?”
“不怎么样。可是依我看,过不了多久罗兹就要大兴土木啦,空前的。”
“为什么呢?现在哪儿都是死气沉沉的,到处都是空前的破产,好些工厂闲着,其他的也只有一半人上班。要是再折腾,半个罗兹都要塌了。”
“可是那些从德国来的犹太人,他们就不需要做生意吗?我已经看出来,他们都在城里乱转,找地皮,找砖厂呢。您瞧吧,要大干了。十年以前也是这样。罗兹萧条了一冬天算得了什么,就是公牛一不干活也要躺下歇一阵的,可是嘴一嚼,又会干起来。有人也许说,哼,要死了,咳,让它歇歇劲嘛,等以后拉起犁来,那劲头儿才大呢。”
“你开砖厂日子不浅了吧?”卡罗尔猜测说。
“差不多六年。”
“以前呢?”安卡笑着问道。卡奇马列克掏出了雪茄,正在招待大家。
“抽吧,先生们,这烟不错呀!我认识一个癞货,犹太人,是他给我送来的,走私货。”
他用细小的牙叼住雪茄一头,小心地点着火,这才回答说:
“以前嘛,小姐,我是个种沙地的糊涂农汉。地里一半是沙子,一半是干净土。遇上天旱,砂子满天飞,土结成了硬板;遇上多雨,土就变成烂泥,沙子上连棵草也不长。我种的就是这样的地,牲口啃牲口棚上的麦秸,人饿得要死。当时我傻头傻脑的,这个账我认——怎么能够聪明呢?有人教我吗?有人给出主意?我那个东家倒是满肚子的主意,可就是德国人把他吃了,他也不给农民拿个主意。没法子,我就象爹象爷那辈子人一样受穷,上帝就让庄稼汉子受这份罪嘛。罗兹盖了工厂,有些个佃户和小农户便去做工,赶车。可是我没动窝。罗兹离乡下还很远呢。
“忽然有一天,我在门口瞧见一个烟筒,那一年里竟出了五个;罗兹扩张到了乡下。我记得原来罗兹离我那儿有四俄里,后来变成了三俄里,现在连一俄里也不到了。罗兹扩展到了乡下。灾难一来,谁能抵挡。因为威胁了我,我心里就琢磨开了:干脆卖地,远走高飞;可是还不放心,于是又等了等。有一次我碰见了霍伊诺维的教父,他拉着一车沙子。
“‘您这是往哪儿拉呀’
“‘城里。’
“‘干什么去?’
“‘卖。’
“‘也值个钱?’
“‘一个卢布,碰上财主,价钱还大呢;碰上犹太人,就少点。’
“我跟他去了。他卖了一个半卢布。我一瞧这情况,心里就亮了起来,就好象有人把一本书的道理塞进我的脑袋瓜里了。
“我房后头有个土坡子,就那么一小块,有四莫尔格,是块肥地,几辈子的时间,百灵鸟都在那儿拉屎积肥,一到春天,狗也凑在那儿相亲。我飞快跑回家去,把木板车修好,就上土坡子找沙子去了。那沙子,说起来也怪,跟金子一样,就在一层层的地上露着,用不着刨庄稼根子寻找。
“我拉了一车上市;犹太人在老城打我,还有卖砂子的同行,街上还有民警,不过我还是卖了。后来我就啃起这个土坡子来,使劲地往罗兹运,天天运,干了两年。到第三年,我的小子也拉开了,佃户也拉开了——是我雇的。我们拉走砂子,也往回拉点东西。起初,我老婆还骂我糟蹋好地,弄得到处都是尘土,那还用说,反正不是香料嘛。因为罗兹不断向我们乡下扩充,就有鬼头鬼脑的家伙来了,瞧瞧我这块地,说:‘卖了吧。’犹太人也来了,说:‘卖了吧,卡奇马列克!’我没有卖,他们到最后出了五百卢布一莫尔格。我心里开始盘算了:他们愿意出大价儿,这里面一定有文章。我就去请教律师,说了说事情的前前后后。那是个公正诚恳的人,他照直告诉我说:
“‘卡奇马列克,傻瓜,连这也不知道,他们想买你的土。
你开个砖厂吧,你要是没钱,就跟我合股。’
“我自己下定了决心,雇了一个烧砖把式①,亲自干了起来,老婆、孩子打下手,一家子象牛一样地干,赚了一点。有一回律师来了,看了看情况,说:
①原文是德文。
“‘卡奇马列克,傻瓜,你跟孩子这么累死累活的,一年顶多挣一千卢布。想个办法嘛!开一间蒸汽砖厂。’“我琢磨了一冬天,后来跟他合伙了,干得一直挺不错。”
“那,那个土坡儿呢?”安卡觉得有意思,问道。
“秃得连根草也没有啦,全让人家扛到世界各地去了。”
“您还住在乡下吗?”
“在砖厂呆一阵子,在城里呆一阵子;我在那儿置了几间房,老婆孩子住在那儿,孩子得上学。”
“几间房子!正房是三层楼,还有四处耳房。”卡罗尔提醒说。
“我……还要另置一所房子,我有地皮,女婿也得有房子住嘛。”
“您来库鲁夫办什么事呢?”
“要给大儿子娶媳妇,这孩子没上过学,不会作买卖,也当不了厂长,所以我想给他买块地,离我不远,让他呆在我身边。”
“我得马上走了,您跟爸爸详细谈谈吧,说好了价钱,您一到罗兹,就签订合同。喂,马克斯,该走啦。”
“我们送你们一段吧,过了那块地,就上公路。”
他们匆匆告辞。除了卡奇马列克以外,大家都穿过了果园,顺着地里的小道走去,那小道上的草丛下面有的地方,还可以看到轧出的车轮印。
安卡、卡罗尔和马克斯在前面走,其次是查荣奇科夫斯基和神父,末尾是阿达姆先生。他压在队尾,因为他的小车在坑坑洼洼的地上颠簸得厉害,瓦卢希气得口里只管咒骂。
“就欠把你砸个稀巴烂,叫你象猪似地乱滚了。”
黄昏已经降临大地,清凉的露珠洒满了庄稼和草丛,田野上一片深沉的寂静。只是簇簇黑麦的沙沙声响在远近飘浮,蟋蟀在演奏,在行人头上成团飞舞的蚊子发出甜美的、尖细的嗡嗡声。偶尔还有一些鹌鹑在碧绿的黑麦叶下呼叫着:“唧喳,收庄稼,唧喳,收庄稼!”燕子照“之”字形喃喃叫着掠过田野;百灵鸟也从被野萝卜黄花压住的深绿色的燕麦底下窜了出来,拍打着翅膀,发出响亮的歌声,直向天空冲去,蜜蜂则嗡嗡嗡地来回采蜜。
“我亲爱的好人,你瞧,这位卡奇马列克,真是个怪人呐。”
“这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