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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英国马西—普莱特公司生产的蒸汽锅炉。
工厂在傍晚片刻的休息之后,又开始以同样的强度进行工作。
博罗维耶茨基通过自己办公室的窗子向外望去,因为天色骤然阴沉,雪片密密层层地下着,给工厂的围墙和庭院涂上了一层白色。他看见霍恩站在守门人的小房后面,这里是工厂唯一的出口,霍恩在和刚才那个女人谈话,她好象为了某件事情正高兴地对他表示感谢,在自己的身后还拿着一张纸。
“霍恩先生!”博罗维耶茨基从小窗里伸出头来喊道。
“我正要找你。”霍恩走出来后,回答说。
“你给这个女人出了什么主意?”他望着窗子,粗声粗气地问道。
霍恩把身子晃了一下,在他那象女人一般的美丽的脸庞上,立刻现出了一阵红晕,他的一双蓝色的十分和善的眼睛也在闪闪发亮了。
“我叫她去找律师,让她去和工厂打官司吧,到时候法律会迫使他们给她赔偿损失的。”
“这个与你何干?”博罗维耶茨基轻轻地敲着玻璃窗,咬住了嘴唇。
“与我何干?”他沉默了一会,“一切贫困,一切非正义的事情我都要管……”
“你在这儿是什么身分?”他厉声地打断了他的话,然后坐在一条长桌前。
“得啦!我是事务所的见习生,经理先生不是最清楚吗!”
霍恩愕然地问道。
“好啦!霍恩先生!照我看,你完不成这个见习了。”
“对我来说,什么都一样。”他斩钉截铁地回答说。
“可对我们来说,对工厂来说,就不是所有的都一样。你是工厂里千百万齿轮中的一个,我们收你并不是要你在这儿办慈善事业,是要你干活。这儿需要一切都发挥最好的效用,照规矩办事和互相配合,可你造成了混乱。”
“我不是机器,是人。”
“那是在家里。工厂既不考验你的人道精神,也不要求你慈悲为怀,而要求你多出力,出智慧,仅仅为了这个,我们才付给你酬劳。”博罗维耶茨基更加恼怒了,“你在这儿和我们大家一样,都是机器,因此你只能做你应该做的事,这里不是你大发慈悲的地方,这里……”
“博罗维耶茨基先生!”霍恩迅速打断了他的话。
“尊敬的①霍恩先生!我如果对你说话,你就好好听着。”博罗维耶茨基厉声地叫了起来,生气地把一大本样品丢在地上,“布霍尔茨是因为我的推荐才收下你的,我了解你的家庭,我望你好,可是我看你病了,你患了幼稚的挑拨离间病。”
①原文是德文。
“如果你是这样来看对人的同情的话。”
“你在用所有对工厂心怀不满的人早就用过的办法破坏我的名誉。应当给你一个律师,通过他的帮助,你就可以去关心那些不幸和被侮辱的人了。这个律师也会懂得什么才是好的报酬。”博罗维耶茨基带挖苦地补充说,可是他在看到霍恩那双瞅着他的善良的眼睛后,怒气随之消失了,“这桩事就算了,你还可以在罗兹长久呆下去,你会看清这里的关系,会更好地了解那些被压迫的人们,这样你就会懂得应当怎样行动。如果你接过你父亲的生意去做,那时候你会承认我说的完全对。”
“不,先生,我不会久呆在罗兹,也不会去包揽父亲的生意。”
“你想干什么?”博罗维耶茨基感到愕然地叫了。
“还不知道,虽然你对我说得这么厉害,太厉害了,可是我不能不老老实实对你说明这一点。这且不管它吧!我知道,你作为一个大印染厂的经理不能说别的。”
“那么你要离开我们?对于你我只能这么想,可是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因为我不愿呆在罗兹的这些下流汉中,作为一界人士的你恐怕是理解我的;我恨工厂,恨所有的布霍尔茨们、罗岑斯特恩们、恩德们,仇恨这可恶的工业匪帮。”霍恩勃然大怒地说。
“哈!哈!哈!你是一个出类拔萃的‘怪人’,没有人比得上。”博罗维耶茨基亲热地笑了。
“我不想多说了。”霍恩受到了很大的刺激。
“如果你愿意的话,蠢话总是少说为好。”
“再见”。
“再见。哈!哈!哈!真有表演天才呀!”
“博罗维耶茨基先生!”霍恩眼里几乎渗出了泪水,他想说什么,但又没有说。
“什么?”
霍恩鞠了个躬,出去了。
“一个大笨蛋!”博罗维耶茨基在他走后嘟囔着,然后也到干燥室去了。
一股干燥的、热烘烘的空气立刻包围了他。
一些四角形的大铁箱装满了热得可怕的、干燥的空气,它们把一条条各种色彩已经烘干了的、硬帮帮的布不断吐出来,同时发出轰隆隆的响声,仿佛远处的雷声一样。
在许多矮小的桌子上、地上、静静移动的小车上,都堆放着布料。厂房的墙壁几乎和玻璃一样透明,里面的空气十分干燥和明亮。各种布料色泽鲜艳,有金黄色,有绛红色、紫罗兰色,有海军蓝色,还有宝石红的,仿佛一堆堆璀璨生光的金属片。
工人们身上只穿一件衬衫,脚是光着的,脸呈灰色,眼睛呆滞无神,好象被这里挤得满满的颜料蒸汽烧坏了似的。他们默不作声,机械地移动着,他们只不过是对机器的补充。
如果谁想通过窗玻璃去瞭望周围世界,去看罗兹,他可以看见罗兹就屹立在一座四层楼高的地方,就耸立在被成千上万个烟囱、屋顶、房屋、脱落了枝叶的树所隔断了的烟雾中。如果他向另一方远眺,他可以看见远处延伸到地平线尽头的田地,可以看见灰白色的、肮脏的野外。那里由于春来解冻,流水到处泛滥,但有的地方,也间或出现一些红色的厂房,这些厂房从远处看,似乎是在雾中显现出来的。如果他再看那远处长长一排的小村庄,他可以看见这些村庄无声无息地紧挨在地面上。如果他往那儿的道路上看,他可以看见这些道路就象一条条沾满了泥水的黑色带子,在一排排光秃秃的白杨树之间,蜿蜒曲折地伸向远方。
机器轰隆隆地响着,挨到了天花板的传动带在不停地呼啸,把动力送到其他的厂房。屹立在这四角形大厅里的巨大金属干燥器主要接受从染房来的湿布,把它们烘干后吐出来。一切都在跟着它们的运动节奏而跳动,因此这个充满了使人感到凄凉的三月天的色调和光线的大厅就象天主的教堂一样,具有统治一切的力量。
博罗维耶茨基望着这些布料,感到有点心神不定,他想是不是它们烘得太干或者被烧坏了。
“蠢家伙!”他突然想起了霍恩,霍恩年轻漂亮的脸庞,那双带着某种说不出的无可奈何的痛苦和指责的蓝眼睛,不时出现在他的眼前。他感到惶恐不安,这种不安难以捉摸,当他看着这群在默不作声地劳动着的人们时,霍恩的一些话又在他的脑子里出现了。
“我曾也是这样。”他的思想虽然飞到了过去的时代,可是他没有让他想象中的那只战战兢兢的手把自己抓住。一丝带讥讽的微笑在他嘴边掠过之后,他的眼里依然现出十分沉着和冷静的神色。
“这一切都过去了,都过去了!”他这样想时,脑子里出现了一种奇怪的空虚之感,好象在对过去他曾有过、但由于生活在庸俗环境中而丧失了的理想和高尚的冲动表示惋惜。可是这种思想感情在他身上存在的时间很短,他又恢复了他原来的状态,他以往是什么人,现在还是什么人,海尔曼·布霍尔茨的印染厂的经理、化学家、一个冷静的、聪明的人,对周围漠不关心、可是对一切都有准备的人,就是莫雷茨称呼的一个真正的罗兹人。①
①原文是德文。
博罗维耶茨基在这种思想状态下走进砑光车间时,一个工人拦住了他的去路。
“什么事?”他问得很简短,没有停步。
“这是我们的工头,普弗克先生,他说:从四月一号起,我们干活的将减少十五人。”
是的,一些新的机器要安装了,用不着旧机器所需要的那么多人了。”
这个工人把帽子放在手里不住地搓揉,他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可是当他看到从那机器后面和一丈丈的布料后面投来的炯炯目光之后,激动了起来,便跟在博罗维耶茨基后面问道:
“可我们干什么呢?”
“你们到别处去找工作吧!只有那些早先就在我们这里工作的人才可以留下。”
“可我们也工作三年了。”
“我对你们有什么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