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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你,我不能这样做。到一个所仇恨的人那里去求援,对他提出自己羞于表示的请求,这不仅违反我的原则,而且简直是下流,是卑躬屈膝。”
“高尚的逻辑。”卡罗尔抽着纸烟,不耐烦地说了。
“我只有一个逻辑。这不是什么高尚的逻辑,而是一个正直人的普通的道德逻辑。”
“你不要忘记你是在罗兹,我看你总是忘记了这一点。你以为你是在中欧一些文明人中做生意。罗兹,这是一带森林,是丛林。你如果有一双铁腕,你就要大胆地干,要毫不留情地把自己亲近的人掐死,要不然他们就会把你掐死,喝你的血,对你吐唾沫。”
他还说了很久。他同情特拉文斯基的不幸。他很了解他,他赞美他的为人;可是他对他企图在罗兹做生意时采取这种波兰人的不灵活的办法,对他承认并以为在和人处理关系时所不可少的正直态度却抱有一种轻蔑和厌恶感。在这个城市里,正直是几乎没有它的地位的,最重要的是……就是在罗兹的范围之外,也很少有人依靠这个。在这个欺骗和盗窃成风的地方,谁如果想有一点和大家不同,他就别想存在下去。即使他不知疲倦地劳动,即使他在生意中投入很大的资本,他最后也会被淘汰,因为他经不起竞争。
特拉文斯基很久没有说话。他把后脑勺靠在一个很长的转轴上,一双眼睛不停地瞅着急忙徘徊在铁架之间的一条狭窄走道上的十分生气的卡罗尔。
工厂到处都在发出低沉的轰隆声,就象永远动荡的大海一样,墙壁也在震动。那不停地穿梭于大厅天花板下的传动带在发出尖厉的呼啸声中把动力传送到邻屋的车间里。旁边模铸车床上的铁旋轮在转动中爆发的更为尖厉的响声,猛刺着茫然不知所措的特拉文斯基的头,使他感到一阵阵隐痛。
“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博罗维耶茨基打破了沉默。
“我是来向你借钱的,我知道你有钱,请你相信我,如果不到这种地步,我是不敢的。”
“我不能借,我绝对不能。钱我有,可是你也听说过,我自己要开工厂;而且这个时候,我在别处还要花很多。”
“一个月的期限,借给我。我以我的工厂,以我所有的一切作为担保,这个数目一定归还。只要在我目前最坏的情况下能够填补不足就够了。”
“我相信你,可是我不能借。你是一个永远倒霉的人,我干脆就不敢和你一起做生意。你也许能坚持下去,也许会垮台,这谁知道!我要生存,要有工厂。如果我让你多活一年,我自己就会死。”
“你至少还是个诚实的人!”他痛苦地说道。
“我亲爱的,我干吗要骗你呢?我不喜欢那种毫无意义的欺骗,正象我不喜欢对于每个不幸者都抱感伤主义的同情一样,这种同情只会增加他的痛苦,帮助他痛痛快快死去。我如果能够帮助,我就帮助,我如不能,我就不会帮助。即使对一个衣不蔽体的人,我也不能自己挨冻,而把我的衣服送给他。”
“你说得对。我没有更多好说的了,对不起,我麻烦你了。”
“你对我感到遗憾吗?”博罗维耶茨基为他的话所刺,叫起来了。
“不!你把问题已经摆得很清楚,我理解你的拒绝,它虽然使我痛苦,这是另一回事,可是我很理解。”
他站了起来,准备出去。
“你不能改变一下自己的买卖方式?”
“不,我不愿去进行赌博,我虽然破产,但还是个正直的人。”
“也许还有另外的办法。”
“你说吧!我会高兴地接受。”
“你的财产投了保险没有?”
“投了,我在秋天就已经投入保险了。在那次对它未遂的放火之后投入的。”
“遗憾的是,你的工厂那个时候没有给烧掉。这个放火的工人想要对你报复,本来可以给你立一大功的。”
“你说的是正经话?”
“完全是正经话。我现在完全当真地提请你注意:在此时此刻,格罗斯曼的工厂正在起火。昨天晚上,戈尔德斯坦德的工厂被烧毁了,明天费卢希·菲什宾的工厂也定会起火,然后是阿·雷赫泰尔、布·富奇和其他人的。你对这怎么看呢?”
“我不是,也不会是纵火犯和贼。”
“我并不要你去干这个。我不过给你介绍你的竞争者和他们所以能在地面上站稳脚跟的办法,你比不上他们。”
“啊!这么说我该死。如果我没有力量进行斗争,我就毙了我的脑袋。”
“可是老婆呢?”卡罗尔马上说道,因为他看见特拉文斯基的眼里表现出了决心退缩的意思。
特拉文斯基似乎吓得浑身发抖了。
“我有一个想法。你认识老巴乌姆吗?”
“我们是邻居,很亲近。”
“你去找他,坦率地对他说。这是一个古怪的工厂主,他肯定会支援你。我可以我的脑袋担保,如果他知道你有困难,他会帮助你。”
“真的,一个很好的想法。就是他拒绝我,我也不会损失什么。”
“不要紧,当真,值得去试一试。他在罗兹工厂主中是独一无二的,是一个有千百万而又不对它拜倒的人,一个为了别人可以付出成千上万卢布的人。正如人们称呼他的:一个大工业的敌人、墨守成规者、假绅士、‘怪人’。实际上,他不过是一个疯子、一个手工业时代留下来的遗老、而非别的。”
他们沉默地告别了。
卡罗尔在这一告别中,胸中感到一阵冰凉。在他通过窗子看着特拉文斯基时,他对特拉文斯基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怜惜之感。
“笨蛋!贵族遗老!”卡罗尔为了消除在他心里这时产生并迅速增加的那种对自己的责备,他又专心一意地这样想了。
他不愿帮助特拉文斯基,也为自己作了各种辩护;虽说如此,他对自己仍然是不满意的。特拉文斯基那个明亮的、美丽的、被印上了永远烦恼和不安标记的头总是出现在他的眼前。他感到他应当借钱给特拉文斯基,这对他来说,并没有损失,而是立一大功,这种想法给他带来了越来越大的痛苦。“不过是魔鬼多抓走一个人罢了,这和我有什么相干。”他安慰自己说道,在他这样想着的时候,一路来到了修剪车间。这里放满一堆堆的白布,一直顶到了天花板。这些白布在机器上要在两把刀之间通过,一把刀呈螺旋状,卷在一个圆柱子上,另一把刀则是直的和平放着的。它们以数学的精确性从两个方面把在它们之间通过的白布在纺织时边上留下的棉花纤维剪掉。
在这间冷落寂静的白房子里工作的有十几个女人。由于机器不断地修剪着布料,在它上面便扬起了满屋几乎是看不见的棉花絮。这棉花絮落在人和机器身上,就象一个白色的套子,把人和机器都套住了。这棉花絮落在传动带上便形成了密密一层灰色的青苔,随着传送带在机器上的转动而不停地颤抖着,最后和它一同消失在天花板下。
博罗维耶茨基在车间里环顾一阵后,来到了升降机前。因为他听到了下面传来一声短促的、十分可怕的喊叫,他要下去看看。
一个转动着的机器轮子把一个在它近旁的工人的外套拉住了,连人一起转入了它的运动。这个轮子把人带进机器后,在转动中折断了他的骨头,揉碎了他的筋肉,最后把他压成一团渣滓,扔了出去。与此同时,这台机器一刻也没有停止它的运动。
鲜血象红色的溪水一样,流在机器和机器旁的一部分货物上,流在站立在它近旁的女工们身上,同时也溅到天花板上。
人们的呼叫声传开了,机器也停止了转动,可是已经迟了。血一滴滴挂在轮轴上、从机器的各个部分落到了地上,仿佛它还有一线生机,仍在吃力地跳动着。
没有拯救的办法了,因为这个工人已经被名副其实地碎尸万段。牺牲者成了一个沾满了鲜血的肉团,被躺放在白色的印花布上,给白布染上了许多污点。
女人们在低声地哭着,几个年老的人甚至跪在尸体旁边,为死者高声地祈祷。男工们脱下了帽子,一部分人悲痛地和他告别,剩下的人全都围在死者跟前。在他们的眼里没有悲哀,只有冷漠,对一切都毫不留情地表示冷漠。
房子里静下来了,只能听到女人们的哭声和隔壁大厅里仍在不停工作着的机器的轰隆声。
当工厂值班的医生来到时,博罗维耶茨基已经出去了。
车间的工头来了,看见房里没有动静,人们都挨在尸首跟前,他在门口就叫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