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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巴乌姆老先生的事务所。”
“怎么样,他好点了吗?”
“巴乌姆先生说,他没事儿,身体很好。维索茨基先生今天去了,想给他检查检查,可是他竟发起脾气来,差点把他推到门外去。”
“工厂还干活吗?”
“只有十个车间开工。再见。”
他鞠了一个躬,走了。
“马克斯先生昨天说,从十月份起,他们整个工厂全关门。巴乌姆大概神经完全失常了,整宵整宵地坐在工厂里,开着机器。前天,马克斯在中心大厅找到他,他正在一个个车间里晃,到处乱骂呢。哟,卡罗尔回来啦!”她高兴地嚷着,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卡罗尔进来,也不说话,只点了点头,便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从城里回来?”老人问。
“跟平时一样。”他粗声粗气地回答;一想到又得跟他们解释,就无名火起。可是当他瞧见安卡充满不安的目光后,脸色立即明朗起来,声音柔和地问:
“听见什么消息了吗?我没回来吃饭,因为到皮奥特科夫那儿去了,原谅我事先没告诉你,因为没时间,没有预料到要去。特拉文斯卡夫人到这儿来过?”
“来过,今天下午米勒太太带着玛达来过。”
“米勒夫人和玛达?”他感到奇怪,问。
“是邻居,随便来看看。两位女士都挺和气,都夸你呐!
还埋怨你把她们忘了呢。”
“也是瞎说,我刚才去过她们那儿几次。”
说着他耸了耸肩膀。
安卡显示出诧异的神情,因为玛达清清楚楚地说,在春天卡罗尔几乎天天到她们那儿去喝茶。
“是啊,玛达小姐恐怕是一个典型的蠢鹅吧?”
“我觉得她挺通情达理,挺朴实,挺诚恳,甚至太诚恳了……奇怪,为什么马克斯先生一说到她就没好气。”
“马克斯动不动就跟别人作对。”
他明白马克斯为什么不喜欢她。
他胡乱喝着茶,克制着别出言不逊,以免惹安卡生气,同时还想着这次奇怪的会见。
她们是干什么来的呢?
也许是安卡故意跟她们拉关系。
他盘问了这次来访的详情。安卡一五一十详详细细描述了一番,还坦率表示出对她们的来访不解。
“这都是玛达瞎折腾,这放肆的丫头!”他想着,心里老大不高兴。
他还没有完全放弃给米勒当女婿的念头,所以愿意跟她们保持不即不离的关系,这样,在两位小姐中间,他的处境就比较好一点。
“得去回访她们。”他漫不经心地说。
“我不想多认识人。”
“是啊,尤其是太不适当的人。”
“哪天我跟父亲一起去一趟,这件事就算了结了。”
他带几分遗憾地谈论他们粗鲁的习惯、玛达和老米勒的暴发户空想,有意夸张地嘲笑他们,以便打消安卡跟他们进一步接近的愿望——如果她有这样的愿望的话。最后又谈到了自己的事务和困难。
安卡聚精会神地听他说话,同情地望着他那生了黑圈的眼睛和憔悴的脸。卡罗尔说完时,她问道:
“还得过很久才能告一段落吧?”
“过两个月,我一定要让工厂开工,就是一部分开工也好,可是还有好些工作得作,一想起来就头疼。”
“以后你应该多休息几天。”
“休息!以后的工作更多,得成年累月拼死拼活地干,得努力,寻求有利的条件,找合适的主顾、资本,得好歹站住脚,到那时候才能考虑休息。”
“这种忙忙碌碌的生活,累死人的生活,就没完,没个完吗?……”
“没完,而且还得费心;一番努力总不能白费。”
“要是在库鲁夫,也许你就用不着这么劳累了。”
“这话是认真的吗?”
“这话我也常说。”阿达姆先生放下手里的纸牌,搭讪说。
“我这么想了好长时间。”她轻声说,同时把身子挪到了他的近旁,靠在他的肩膀上,开始激动地、十分怀恋地描绘农村安宁而舒适的生活。
他幸福地微笑着……让她幻想去吧,只要幻想能使她愉快。
他握住了她的长发辫的尾巴,嗅到了她头发的奇特的芳香味道。
“那儿也许万事如意的,没有人破坏咱们安宁而持久的幸福。”安卡一往深情地沉吟着。
卡罗尔暗暗地把她的话和另外一些女人完全类似的话比较;那些女人和她一样,一受到爱情的激励,就幻想跟他共同生活的幸福。一小时以前露茜就说过这样的话;他刚刚从她那儿回来。
他又微笑了一下,用指尖触了一下未婚妻冰冷的双手,马上断定这双手不象露茜的手那么使人着魔,甚至还难看得多。
安卡继续往下说去,十分认真地梳理着她那些幻想和憧憬编成的五彩缤纷的线束。
“我象在哪儿听过这种话,以前谁跟我说过?啊,对啦!”他一想,就想起了和利基耶尔托娃一起度过的那些漫长的夜晚,随后他又想起了其他许多女人,许多张脸、臂膀、拥抱、亲吻、爱情的海誓山盟。
今天奔波一天之后,他已经筋疲力尽,但眼前还浮现着露茜的面貌,他神经质地浑身颤抖着。由于打不起精神,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听见安卡的絮语,可是他又觉得这是别人在说话,觉得那些在回忆中重又复话的所有往日的情人都近在咫尺,都在倾诉衷肠,把他团团围住,抚摸着他。他几乎听到了她们的裙子窸窸窣窣的细小声响,他觉得自己看见了她们皙白的侧影,那充满着奇特魅力的笑容和话语包围了他;他正在看着她们……
他哆嗦了一下,用一只手臂搂住安卡,把亲吻露茜之后尚存余温的双唇贴在她的太阳穴上……她对他抬起了脸庞;他的突如其来的亲吻使她感到惊异。就在这时候,由于几乎下意识的想象,他第一次觉得她并不美丽;的确,她是少有的可爱、迷人、高贵、善良,可是不美……
他的冷漠的、带审视的目光奇怪地触动了她,使她的脸上现出一阵红晕;于是她从他外衣胸兜里掏出了一条丝制小手帕擦了擦脸,以求保持镇静。
“这是什么香味?”她没话找话地问道,因为他的目光使她以往的热情消失了。
“我记得是紫罗兰香。”
“紫罗兰是天芥花和玫瑰混合在一起的!”她微笑着说,无意识地翻看了一下手帕。
这是一条精致的丝手帕,四面缀着花边,中间是人名第一个字母;他是带给露茜的,却忘了塞到衣兜紧下面。
“对罗,是紫罗兰!”他叫了一声,便机灵地把手帕拿了过来,急忙收起,“马泰乌什不听吩咐,不细心,老让洗衣房把乱七八糟的小东西混在一起,老给我弄上香味。”他随便说着,可是感觉到了安卡不相信他这不能自圆其说的解释。
他又坐了一会儿,甚至打算痛快诚恳地再谈一谈,可是他却不断碰上这位姑娘不予信任的眼光,只好起身走了。
安卡象往常一样送他到了露台;马泰乌什已经提灯在那儿等候。
“马泰乌什,别给先生手绢洒那么多香水。”她低声说。
“不是我洒的,我这儿什么香水也没有。”他用困倦的声音回答。
看着卡罗尔的满脸窘态,安卡颤抖了一下。
“你明天跟我们一块儿去作礼拜吗?”
“要是能去,早晨就送信儿来。”
于是他们分手了。
安卡慢慢走回房间,吩咐把灯熄掉,关照了一下明天的事,和父亲道了再见,回到自己房间后,便停立在窗前,久久地凝望着黑糊糊象深渊一样的天空,回想着刚才的事。
“反正跟我没关系。”她自忖道。
然而,这不是实情的流露。这跟她的关系比她料想的要大,只不过她不愿意多去思考这些令人痛苦、有损尊严的见闻,这些在她眼前出现的粗野的行为。
“他要去寻欢作乐,我决不从中阻拦。”当晚不眠之夜后,翌日清晨她暗下决心;为了维护尊严,她不容许自己抱怨或者痛苦。
她把一切都藏在心里。
吃早饭时她象往常一样心平气和。女仆报告说来了一大群工人,一定要见她。
安卡出屋门到了露台上,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
随后,她把阿达姆先生也请了出来。
露台上有几个男人和女人,穿得整整齐齐,表情非常严肃。
索哈现在已经是博罗维耶茨基的车夫,他见安卡一露面,立即走到她跟前,吻她的手,照祖传习惯,鞠了一大躬,然后后退一两步,哼了两声,用外套袖子擦了擦鼻子,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