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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京五在楼下的小房里喝过了三壶浓茶,龚小乙迟迟不能下来。柳叶子陪着他嗑瓜子儿说话,她那丈夫却在院门口喊:“喂,疯老头子,收不收废纸?我家厕所有一堆用过的手纸,你去拿了,不收你钱的!”便听见一个苍哑的声音念唱道:
腰里别的BP机。手里拿的是手机。馆子里吃烧鸡。宾馆里打野鸡。
柳叶子的丈夫就嗬嗬地笑,说:“说得好,说得好!”柳叶子骂道:“胖子,你又和那收破烂的老头拌什么嘴儿?”那丈夫却不理,还在门口朝外说:“你还收旧女人不收?如果你收旧女人了,我敢说这个街上没有一个男人不想把老婆去旧换了新的!”柳叶子就扑出去,拧了丈夫的耳朵往回扯,骂道:“你还要换老婆?能换的话我第一个先换了你这癞猪!”赵京五没有过去拦挡,只悠悠地听门外远处的吃喝声:“破烂——!承包破烂——喽!”
主人家吵吵闹闹了一阵,柳叶子进来了,说:“小乙还没下来?”赵京五说:“你去看看。”柳叶子就站在院子里朝楼上喊:“小乙,小乙,你该受活够了吧?!”龚小乙从幻境中惊醒,从楼上下来,走下来还未彻底摆脱那另一个世界里的英雄气概,说道:“吵吵什么,你是欠操吗?”柳叶子骂道:“你说什么?”一个巴掌扇过去,龚小乙清醒了。那一个巴掌实在太重,小乙麻杆一样的腿没有站稳,跌坐在台阶上,柳叶子伸手去夺了字轴儿。龚小乙说:“柳叶子姐姐,咱说好的,不卖给我十二包,这字你不能拿的!”柳叶子笑了,交给他了小小的十二个纸包儿。收了一卷钱。龚小乙说:“庄之蝶和我家世交,他要拿东西交换这字,我也没给的,这我可等于白白给你了,柳叶子姐姐!”柳叶子说:“你走吧,你走吧!”推出去,就把院门关了。
庄之蝶得到了毛泽东手书的《长恨歌》长卷,便去找各家报社、电视台及书画界文学界的一帮朋友熟人,说是他和旁人要合办一个画廊而举办新闻发布会的,希望能给予支持。众人先以为仅仅是个画廊,虽然庄之蝶开办画廊是件新鲜事,但要在报纸上电视上作大量宣传就有些为难了,因为画廊书店一类的事情社会上太多,没有理由单为他的画廊大张旗鼓。庄之蝶自然提出他有一幅毛泽东的书法真迹。众人就说这便好了,有新闻价值。于是来看看,叹为观止,有的便已拟好文稿,只等新闻发布会召开,就立即见报。因为是私人召开新闻发布会,预算了招待的费用不少,牛月清就召了赵京五和洪江筹备资金。洪江拿了帐本,七算八算只能拿出所存的三千元积存,叫苦书店难经营的。牛月清就说正因为难经营才开办这个画廊的,现在咱们画廊书店合一,以后经营主要就靠画廊了,要洪江给赵京五作好帮手。洪江明白,以后这里一切将不会由自己再作主了,心里不悦,却没有理由说得出口,也就说:“京五比我神通广大,那太好了,以后你说怎么办,我就怎么跑。我是坐不住的人,跑腿儿作先锋可以,坐阵当帅没材料的。”牛月清说:“京五,洪江这么佩服你,你也得处处尊重洪江意见,有事多商量着。”三人出门走时,故意让赵京五先出去了,把一节布塞在洪江怀里,悄声说:“这是我托人从上海买来的新产品,让晓卡做一件西式上装吧。装好,别让京五看见了,反而要生分了他。”
因为画廊的事,庄之蝶已是许多天日没去见唐宛儿,这妇人在家就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一段日子来,她感觉到身体有些异样,饮食大减,眼皮发胀,动不动就有一股酸水泛上来,心里就疑惑,去医院里果然诊断是怀了孕了。先是从潼关到西京后,周敏嫌没个安稳的家,是坚决了不要孩子的,每次房事都用避孕套的,所以一直安全无事。自和庄之蝶来往,两人都觉得那塑料套儿碍事,于是都是她吃些避孕药片,但总不能常把药片带在身上,偶然的机会在一起了,贪图欢愉,哪里还顾了许多,庆幸数次没有怀上,越发大了胆儿,以后便不再吃药。如今身子有了反应,吓得妇人怕露了马脚,只等周敏上班去了,就一口一口在家里吐酸水儿,吐得满地都是。急着把这事要告诉庄之蝶,盼这个男人给自己拿个主意,壮壮胆儿;也可将自己的苦楚让他知道。但白鸽子捎去两次字条儿,庄之蝶却并没有来。妇人的心事就多起来,估摸是庄之蝶故意不来了呢,还是有了什么事儿缠身?又不敢贸然去他家走动,不免哭了几场,有些心寒。却又想,这孩子无论如何是出不得世的,即使庄之蝶一心还爱了她,等着他来了,也还是要去医院堕胎的;又不知几时能来,何必自己多受这份惊怕和折磨,不自个去处理了呢?有了这个主意,倒觉得自己很勇敢的。能怀了孩子就可以为庄之蝶证明他是行的,又不娇娇滴滴地给他添麻烦,庄之蝶越发会拿她和牛月清相比,更喜欢了她的!于是这一日早晨,周敏一走,妇人独自去了医院堕胎。血肉模糊地流了一摊,旁边等候也做流产的一个女子先吓得哭起来,唐宛儿倒十分地瞧不起,待医生说:“你丈夫呢,他怎么不来陪护了你?”她说了声:“在外边哩,他叫的小车在外边等哩!”走出病房,一时有些凄惨。在休息室坐了一会儿,心静下来,却感到从未有过的轻松,兀自笑了一下,自语道:“我唐宛儿能吃得下砖头,也就能屙出个瓦片!”起身往家走。走过了孟云房家住那条巷口,身子并不感到难受,只是口渴,就想去孟家喝口水儿,也好打问打问庄之蝶的行踪。一踏进门,孟云房并不在,夏捷正噘了嘴在屋里生闷气儿,见了唐宛儿便说:“才要去拉你到哪儿散了心的,你却来了,真是个狐狸精儿!”唐宛儿说:“是狐狸精的,你这边一放骚臭屁儿,我就能闻着了呢!嘴噘得那么高,是生谁的气了?”夏捷说:“还能生谁的气?”唐宛儿说:“又嫌孟老师去庄老师那儿闲聊了?!这么大的人,还像个没见过男人似的,一时一刻要拴在裤带上吗?”夏捷说:“庄之蝶这些天忙活他的画廊,人家哪有闲空儿和他聊?要是光聊天倒也罢了,一个新疆来的三脚野猫角色,他倒当神敬着,三天两头请来吃喝,竟把孟烬也招来拜师父……我才一顿骂着轰出去了!甭说他了,这一说我气儿又不打一处来!宛儿你怎么啦,脸色寡白寡白的?”唐宛儿听她说庄之蝶这些天是忙活着画廊的事,心里倒宽松下来,就说:“我脸是不好吗?这几日晚上总睡不好的,刚才来时又走得急了,只害口渴。有红糖吗,给我冲一杯糖水来喝!”夏捷起身倒了水,说:“晚上睡不好?你和周敏一夜少张狂几回嘛!热天里倒喝红糖水儿!”唐宛儿说:“我这胃寒,医生说多喝红糖水着好。”喝罢了一杯,唐宛儿浑身出了些汗,更是觉得有了许多精神头儿,说了一会话,夏捷就提议去街上溜达。唐宛儿原本喝了水要回去睡一觉的,却又被夏捷强扭着,也就走出来。
两人说说笑笑走出城南门口,唐宛儿便觉得下身隐隐有些疼,就倚了那城河桥头上,说:“夏姐,咱歇会儿吧。”拿眼往城河沿的公园里看。天高云淡,阳光灿烂,桥下的城河里水流活活,那水草边就浮着一团一团粘糊糊的青蛙卵,有的已经孵化了,鼓涌着无数的小尾巴蝌蚪。唐宛儿不觉就笑了。夏捷问笑什么,唐宛儿不愿说那蝌蚪,却说:“你瞧那股风!”一股风是从河面上起身,爬上岸去,就在公园铁栅栏里的一棵树下张狂,不肯走,不停地打旋儿。原本是不经意儿说着风,风打旋的那棵树却使两人都感兴趣了。这是一棵紫穗槐的。粗粗的树干上分着两股,在分开的地方却嵌夹着一块长条石,十分地有意思。夏捷说:“这树的两股原是分得并不开吧,园艺工拿块石头夹在那儿,树越长越大,石头就嵌在里边了?”唐宛儿说:“你看这树像个什么?”夏捷说:“像个‘丫’字。”唐宛儿说:“你再看看。”夏捷说:“那就是倒立着的‘人’字。”唐宛儿又说:“是个什么人?”夏捷说:“‘人’字就是‘人’字,还能看出个什么人来?”唐宛儿说:“你瞧瞧那个石头嘛。”夏捷就恍惚大悟,骂道:“你这个小骚×,竟能想到那儿去!”就过来要拧唐宛儿。两个人嘻嘻哈哈在桥头栏杆上挽扭一堆,惹得过往路人都往这边看,夏捷说:“咱别闹了,人都朝这儿看哩!”唐宛儿说:“管他哩,看也白看!”夏捷就低声说:“宛儿,你老实给说,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