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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稀罕,尽管柳镇过去差不多是个竹乡,但真正看过竹子开花的也没有几个。经堂
的竹子开花也吸引了柳全大爷,他倒背着手,让人感觉跛腿不太明显地登上经堂台
阶。他说这竹子也就是几十年才开一次花呀。他已经知道红嘴的事,他心中明白这
事跟女人的干系,心里怜悯女人,就说,无论发生什么事,你要相信,自己还能看
到竹子开花。
离上次柳全大爷提亲又过去了两个月,这期间,并没有传出有关她的风言风语,
她还是那个美丽善良、气质优雅、忠贞不渝的好女人。倒是红嘴,这期间好心人张
罗着给他提亲,他不是见了面一声不吭,就是避而不见,最后他宣布他这辈子就打
光棍,打定了。这才没人去多管闲事,自讨没趣。女人把这些听在心里,就常常失
眠。即便睡着,心也总是醒着的,总感觉到窗外有他的脚步、他的呼吸,有他的热
气,这时候她已经不否认他的热力已经穿透厚实的墙壁日日夜夜温暖了她的心,驱
赶了她心中的寂寞与恐惧。
女人托人给我父亲提亲。父亲尽管个子不高,但五官端正,简直可以说得上漂
亮;谁都说一看到他那双圆圆的大眼睛,就知是个心地善良的人;工作又好,在当
时被认为是有技术的;虽没有什么家产,但无父无母,也会省却许多麻烦。就有五
六个姑娘争着要嫁给我父亲,父亲在其中挑了一个做了他的新娘。
女人差不多还沉浸在那种娶了儿媳,丢了儿子的怅惆中,红嘴出事了,这给了
她一个沉重的打击。她几乎马上就明白,他的那些窃出的粮食去了何处。她又愁又
急又怕,又不敢去打听,万成刚好陪媳妇去了丈母娘家,消息只能通过其它渠道断
断续续传来,后来说红嘴表现得不老实,交代不彻底,谎话连篇,调查人员又到现
场的石头缝里搜出了长有暗绿色长毛的米粒,更加断走红嘴的这一行为不是一天两
天所为,而且这些粮食绝对不可能像他自己所说的都吃到了自己的肚里,一定有它
的去处。已经派人通知碾米厂的另外一个人万成火速回家,了解情况。都说这一次
红嘴在劫难逃,县公安局也派人来了,总而言之要坐牢了。
万成回来了,一听这个情况心里也害怕得打起了鼓,同时一切也都明白了。他
过去总是怀疑师兄哪来那么多米面让他悄悄交给师母,有一回问他,他说是山里姑
妈家借的,有一回就捋起袖子,给他看手臂一条暴起的血管处一个暗紫的针孔,说
他去城里卖了血,用钱买的,原来……他不敢想下去,就瞪圆了一双本来就又圆又
大的眸子说他什么也不知道。他一副无知又无辜的样子,况且他又瘦又小,明显营
养不良,让人不禁心生恻隐,就放他回了家。红嘴则坚持原先的口供,而且还拍着
胸脯,袒露他的大头肌和二头肌,说:“要没那点补充营养,我能长这么壮吗?”
审查于是结束,红嘴被铐上手铐,带走了。
在这期间,女人一直担惊受怕,一会怪自己连累了他,一会恨小偷没心没肝,
偷到了她家,否则她何以至此?红嘴又何以至此?她睡不稳觉,总感到窗外有他的
气息,一片树叶落地,一只蝙蝠飞过,都能使她起来,撩开一角窗帘看看。起夜多
了,她就着了凉,白天发着低烧不退,晚上又好一点。这样的日子迫使她为自己以
后的日子作出打算。她想起万成,这几年来她一直把他当成儿子一样看待,他对她
也像对自己亲身母亲一样,可如今他成了家,有了自己的负担,她不能指望他像过
去那样照顾她母子。想来想去,她发现自己竟然只有改嫁一条路,若非这样才能生
存下去,那么她宁愿嫁给红嘴,怎么说他也是孩子的亲爸爸。她想好了,只要让她
发现他又蹲在她的窗下,她一定二话不说把他请进家来,答应他的一切请求。后来
红嘴被判了四年半徒刑,这就更坚定了她的信念。
我又想起小时候,和姐姐常常去孤墓附近或者经堂后面的竹园里,或挑野菜,
或拿一把短柄的锄头掘冬笋,那把锄头能放在篮底,一小把青草就能把它遮住。每
每看见那个经堂的女人,总抑制不住一种喜欢而又害羞的情愫,莫名其妙担心自己
脸太脏、头发太乱。其实女人并没有比母亲漂亮,而且她比母亲老多了。我现在想,
也许她脸上的一种表情,一种安宁、和谐、幸福的生活浸润到内心,又从内心自然
流泻出来,在脸上展示那种宁静的表情——这种表情柳镇的女人很少会有,尤其是
在那个时候。也许就是这一点,吸引了我的目光,让我至今念念不忘,希求自己脸
上也永久地洋溢这种表情。
我对女人和红嘴的了解是经过多年、点点滴滴累积起来的,可我至今还弄不明
白,他们俩究竟是靠什么维系在一起的呢?是“爱”吗?可是爱究竟是一种什么样
的东西?是那张脸。那个体型、那种声音、那个尺寸……是两个齿轮滚动时永远咬
合的那一点吗?
能干的姐夫在迎娶姐姐的时候已经傍着经堂老墙盖了一层砖砌楼房,后来又在
原先的竹园里打下地基,并一盖再盖,直到四层才封顶,屋里大理石铺地,屋外马
赛克到顶。姐夫小时候受尽歧视,曾好几次失去上学和参军的机会。如今他说起那
种失去倒仿佛是他占了便宜。他现在是个优秀的农民企业家。
经堂跟新楼比显得老态龙钟,惟有它的尖顶仍显得刚硬锐利,直通天际。姐姐
说现如今什么东西都能拆,惟有经堂是不能拆、拆不得的,还有那两件大衣也是丢
弃不得的。那时候姐姐说着,就用意味深长的目光瞟着姐夫。
“看我,看我,再看我就把你喝掉!”姐夫学广告词,怪声怪调,借以掩饰他
的尴尬。姐夫尽管很爱姐姐,那黑色大衣也似乎时时给他一些提醒,却也免不了在
一些场合——比如搂个女孩子跳个贴面舞什么的,也免不了为了某个经济利益默许
他公司的女孩在暗夜里钻进某些个要害人物的被窝。姐姐为此曾耻笑他,他抓耳挠
腮,保证不再跳什么贴面舞,至于那些个女孩,她们简直如鱼得水,做起某些事来
游刃有余,从来只有赢而没有亏的感觉。如此而已。姐姐曾气得要跟他离婚,却终
于见怪不怪了。
女人在去年年底过世了。红嘴的意思,把她和技师合了基。他和姐夫说好,他
死了以后,就在墓地的一侧给掘个坑,就像守门的那样就行。能依傍着是他的福气,
只Liao望着他也毫无怨言。他直到今天还不肯搬进新楼,仍住在那没有天花板遮蔽
的经堂里。
说实话我喜欢姐姐的婚姻。一般夫妇间的幸福也好痛苦也罢总喜欢遮掩起来,
要表现也表现得比较含蓄。姐姐和姐夫的幸福却表现得无遮无拦、外露放肆。记得
那年春节回家过年,大年初一那天,姐姐大概想和她久未见面的妹妹唠嗑几句,就
懒在我们小时候睡过的床上不肯走,姐夫见催她几遍不睬,弯下身子把她拦腰抱起
来,说一声:“我抱走喽!”就真的抱走了。
我羡慕姐姐,说起来,也许是天生喜欢甚至崇拜那些天性优雅的女人,我想,
某种优雅若和美貌结合起来,尤其是把外在的优雅和内在的优雅结合起来,那更是
一种天造地设、天衣无缝的完美。我觉得这里的“优”又可以用“悠”、“幽”代
替,这样,我脑子里就呈现一种女人,她就像一条小溪流一样,那么清灵娟秀、婀
娜多姿,遇刚则弯,遇柔更柔。遇山环山而行,滋软它;遇水和水浑然一体,充盈
它。沿途一切具有生命力的东西都灿烂蓬勃。这样的女人嫁给皇帝,就会使皇帝统
治的王国富庶和平;嫁给乞丐,也会使乞丐成为乞丐园里的国王。这样的女人嫁给
一百个丈夫,就会创造一百种生活,挖掘一百个男人,把这一百例本性各异的男人
的品质、潜能发挥到极至。在我眼里,姐姐的婆婆是这种女人,而姐姐也是这种女
人。
姐夫上次跟我说,他心里很清楚谁是他的生父,可是自从他记事起,他就从来
只叫那个他从来没见过面、跟他没有一点血缘关系、却是他要了他的那个人爸爸,
却没有叫过这个真正生了他养了他的爸爸,甚至也没叫过他叔叔或哥哥,非叫不可
时,他也只叫他名字,习惯了。可是他们几十年相处,无论是外貌、还是性格、习
惯,相像的越来越多。“你知道吗,他和母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