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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毛乌素沙漠南缘
陈继明
一
从银川出发,途经吴忠、灵武,经四小时行车,到达我的“支教”点:地处毛
乌素沙漠南缘的盐池县马儿乡。比我想象的近多了。那么,就是说,毛乌素沙漠的
沙子刮到银川,如果是汽车的速度,仅仅需要四个小时?而风的速度应该比汽车快
很多吧?
车过吴忠不久,公路进入大片的丘陵区,不少地方被沙化了,形成形态各异的
沙丘、沙梁。常常可看见被流沙埋掉的村庄的遗迹,如残垣、枯树。有多处公路被
细细的白沙掩埋了,汽车憋足马力冲进去,就像掉进棉花堆里,只见摇晃不见前行。
有时候全车的人还得下来推车。幸好此日天气晴好,没风,我顺利到达马儿庄。
马儿庄事实上不过是一个村子,而且是一个极小的村子,至多有三十户人家。
由于是乡政府所在地,所以才有了一些超出村子的气象有三两家食堂,四五家
商店,竟然还有一家歌舞厅,叫“馨梦歌舞厅”。另外便是乡政府、小学、中学、
卫生所、派出所等。偶尔会有一两个打领带或穿裙子的青年男女从街上显眼地走过,
很闲散、很淡静的样子。街上最主要的风景则是:大股大股的羊群,相互嗅来嗅去
暧昧不清的乏狗,以及不太怕人的麻雀等。
二
我将在马儿庄小学“支教”半年。
马儿庄小学只有八十多名学生。
当天傍晚,我绕马儿庄走了一圈,仅仅用了十多分钟。从较远处看这个马儿庄,
四面不是荒滩,就是沙包,偶尔才有一些块状的农田,麦苗稀稀落落的。据说,每
隔三两天就会刮一场大风,沙尘飞扬,遮天蔽日,往往出不了门。
“再过三两年,可能就没马儿在这个地方了。”一个迈着鸭步的矮个男子说。
我问:“以前风沙大不大?”矮个男子扬着头说:“以前也有。不过这几年越来越
操蛋了。”我问:“为什么?”他说:“嗨,还用问,光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呢。”
我默然前行,所到之处,全是沙子,细细的白沙子里面,埋裹着羊粪蛋子、玻
璃碴子、碎石子等。暮色渐渐从四周合拢过来,小小的马儿庄被轻易地掩藏起来了。
我心里隐隐有种“不适”的感觉在拥挤嘈杂的城市里呆久了,对拥挤和嘈杂有
了一种依赖感,突然来到这近于极限的旷天旷地里,内心竟一下子晃晃荡荡的,像
一个空瓶子。我不知不觉踱到了街北面的“馨梦歌舞厅”门口,想知道今晚它是否
营业?我承认,这家歌舞厅的存在使我对今后半年的“支教”生活稍稍感到安心了
些。但“馨梦歌舞厅”里黑影憧撞,一派死寂。门口堆满了沙子,窗台上还有沙子,
歌舞厅停业显然已非一天两天了。我有点失望地走回斜对面的马儿庄小学,又碰见
了那个迈着鸭步的矮个男子,我看他是一个憨笨的可信赖的人,便问:“歌舞厅怎
么不营业?”“营业个球。”他说。“怎么了?”我问。他答:“小学的人都知道。”
矮个男子说完就走了。我回到小学。
回到房间,坐在椅子上,我无所事事。后来,躺在床上,总感到自己难以与视
野中的一切相融。我的心悬浮着。在理性上,我要求自己安静下来,准备在这个地
方安心地生活半年,并且写出计划中的那部长篇。但是,我的心悬浮着不下来
房间里除了一张床、一张课桌、一个炉子外,再没有别的东西;顶棚是用报纸糊的,
破破烂烂的,处处是黑洞,报纸上全是“批林批孔”之类的字样;一侧的墙上挂着
两个镜框子,里面是《教师职责》、《中华人民共和国教师法》。满眼的简陋和残
破像刺一样扎着我的心。我想起我带来的一本书,弘一法师抄写的《金刚般若波罗
蜜经》影印本,翻来翻去,仍旧难以安心。我要求自己松弛下来,把自己看做这些
教师中的一员,自己是从家乡陈庄走出来的,和他们一样不过离开家乡一小步而已……
果然,这种想法使我稍稍安宁些了。
不久,有人敲门,接着门被推开,是隔壁的一个老师,杨老师。
“陈老师,走,出去‘燎干’去。”杨老师说。
“‘燎干’?今天是正月二十三吗?”我问,我是知道“燎干”的。
“你知道‘燎干’?”杨老师问。
“知道,我老家也‘燎于’。”我答。
我们和一帮住校的青年教师一起走出校门。
那里已经准备好了几大堆干柴、干树枝。有人很快把干柴点着了,并把干树枝
搭在干柴上。顿时火光冲天。同时,有人将大把大把的盐面子撒在火堆里,于是盐
面子在火舌中欢快地蹦溅着,噼噼吧吧响个不停。人们争抢着从火堆上跳来跳去,
小孩子由大人抱着跳,大一点的孩子自己在火堆周围跳,老人们、女人们都无所顾
忌地跳着,大家一边跳跃一边呼叫,哈哈大笑。我也完全松弛下来,和大家一样跳
过来跳过去。我想起自己小时候在陈庄和亲人们“燎干”的情景……后来我稍稍退
到一旁,点了支烟抽起来。我重新成为一个习惯于“想事”的局外人,站在一旁品
味着他们这些各具情态的老人、妇女、孩子,以及年轻人们……我在想,他们
生活在这样一个恶劣的环境中,而这并没有改变他们生存的基本乐趣。他们的生命
虽然卑微,却也不缺少高贵和自由……然而,我的真实感受要比这复杂一些。
三
半夜,我感到口干舌燥,呼吸艰难,醒来后发觉一嘴沙子,抬头的时候,感觉
有沙子从额头和鼻梁上滑下来。仔细一听,外面有一种声音:浑浊、宽广、低沉,
令人心惊,不像是刮风,倒像洪水在泛滥。虽然睡觉前我已把门窗上所有看得见的
缝隙都糊住了,房内的空气里仍然浮游着沙子。我披上衣服,下了床,想撒尿却不
敢出门。转来转去,看见墙角有个积了半瓶底沙子的啤酒瓶,只好把尿撒进啤酒瓶
里,暂时塞在床下。之后喝了几口事先买好的矿泉水,测了涮嘴。我拥着被子坐在
床上,心慌意乱。外面的隆隆声始终如一。房顶的报纸在颤动,四周的土墙甚至也
在颤动。后来我不得不钻进被子,把头蒙起来,以便获得一点安全感。
我再次醒来时,天已大亮。我是被学生们的跑步声吵醒的。我猛地坐起来,本
能地侧耳倾听,竟丝毫听不见半夜的那种声音。我穿上衣服,推开门。推门的时候,
感到外面有些阻力,一种柔软的阻力,原来,正是沙子。门底下的沙子足有一尺高。
抬头一看,天空一片洗晴,没有一丝风。地面上也有厚厚的平平的一层沙子,让人
联想起雪。洗完胜刚完牙,我来到操场上,看见学生们已经做完操,整齐地站在旗
杆下等着升旗。老师和学生们的表情看上去和地上的沙子一样平静,似乎全不知晓
昨夜那场大风。
但是,迟迟不见升旗。我走到近旁一看,原来升旗的绳子断了,我猜一定是昨
晚上被风刮断的。绳子重新被接好后,一个瘦小的男孩子嘴上叼着绳子,光着脚爬
上旗杆。旗杆周围,几个男教师抬着头,手拉着手,组成一个保护网。旗杆是一根
有五六米高有孩子的腿子那么粗的铁棍,显然很光滑。而那个瘦小的男孩迅速地一
尺一尺地纵上去时,显得并不吃力。这种情况肯定不是第一次发生了。我站在队列
后面,和所有人一样,抬头注视着那个已经到了旗杆顶端的男孩。他很快就把绳子
拴好了,然后从容地从旗杆上滑下来。旋即,房顶的喇叭响了,一个熟悉的旋律从
那里流出来,孩子们纷纷举起小手,笨拙而诚实地向五星红旗敬礼,五星红旗徐徐
升起。学生们哗啦一声散开了。
我上了厕所,接着回房间。走在柔软而平坦的洒满阳光的沙子上,看着狂风在
沙地上留下的波浪形的痕迹,我仍然心有余悸。我甚至担心,明天或者后天,一夜
之间,小小的马儿庄就有可能被沙子埋掉。至少,昨晚上那场大风不应该轻易被遗
忘。但我确实没有从老师和学生们的神情里发现哪怕是一丝丝不安,一切仍然在按
部就班地进行,他们该干什么还在干什么,学生们像任何其他地方的学生一样,在
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