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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第二十二辑)-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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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舅子来我家换录像带,提都不提昨天晚上的事。现在的人好懂事噢,我
想,以后我若见了他老兄的谁谁,我对他亲妹子也不会说的。

    吴越打电话来,说喂泰阳,我发现了我们这座城市的一道景观,可资你利用做
广告。

    什么景观?我问。我对于“泰阳”后面第一次省去了“先生”而幸福。这一刻
我又发现,有一些幸福仅仅来自省略。

    她说只有我们这座城市有许多公开摆着的皮鞋箱箱。懂不懂?

    我恍然大悟。我们的街上,常常可见一溜顺的擦鞋者。其他城市也有擦皮鞋的,
但因不合法,只能提着擦鞋箱流窜;被擦的人只能站着。

    我说喂吴越,你是说利用擦鞋箱做鞋袜清洁剂的广告?(我也在省略)

    她说泰阳你说呢?

    我说这样,吴越,今天下午六点钟,还是珊瑚台酒家,好不好?她说好。

    我到珊瑚台时才五点四十。我想了想,便打听附近有没有擦皮鞋的。有。我走
过去。

    我数了一下,这里有七个擦鞋工,一溜排着;中间的是个驼背,很矮小,所以
显得更驼。他闲坐着,但他的呼吸还是困难。我明白他的肺被压迫着,只能挣扎着
工作。

    我坐在他面前的椅子上。他的椅子同他相反,结实得像个摔跤手。

    他擦鞋,我们聊天。我得知他老家在垫江农村,离这里三百里。现在他租住在
市郊农家。“一个人住?”“一家嘛。爱人,孩子五岁。”

    我想若在以前,他可能结不了婚——在农村,他算不上个劳动力。但来城里擦
皮鞋,他可以挣得比教授多。(我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公平。教授也可以来擦皮鞋嘛)
这样才有人愿意嫁给他了。

    正这么想,他的妻子送饭来了。妻子比他年轻得多,但也矮,也丑陋。饭盛在
一只大大的搪瓷缸子里,米饭上浇着豆腐和白菜。

    我说应该吃好一点。他说穷吃豆腐富吃肉,可以了。我知道进城的农民都想攒
钱在家乡盖房子。我付了钱,站到一旁看他。

    他吃了两口,扭过头;我顺着看去,见他妻子给他打了半碗白酒来。我闻着了
酒气,很刺鼻。我知道是那种廉价的散装白酒。

    他扒两口饭菜,抿一口酒,嘴巴瘪一瘪,眉毛扬一扬,惬意极了,让人羡慕。
有一两个要擦鞋的过来,见他旁若无人不愿打搅的样子,就坐到了旁边去。

    她的妻子坐在对面的大理石台阶上,木然地看着他吃喝,等着收拾碗筷。

    这时候我看见了吴越,便招手让她过来,一起观看那个“幸福的驼背”——这
是后来的说法。

    吴越动了心思。她过去坐在驼背的椅子上。

    驼背说我要吃一阵,你让他们擦吧。

    吴越说:“不要紧,你慢慢吃。我问师傅一个问题:如果统一发给你们新的擦
鞋箱,你们愿不愿意使用?不要你们出钱。”

    驼背仰起睑,看了看吴越。吴越也算是美的,这样坐着还有一种说不出的性感,
但驼背没有看到了一个美女的样子。他就事论事公事公办的样子让我这个多心多肠
的人自惭形秽。

    我们这个城市高山大河,结构粗糙,气候恶劣,民风野蛮。然而盛产美女。以
至于我们的男人每每去了外地都很不习惯,精神不能兴奋,意志慢慢消沉。

    我们的美女多半在街上。她们浓妆艳抹,走得风快。像这里,平均每两分钟过
去一个。但是驼背并不着她们;即使看,也是看她们的鞋……驼背有一种笃定,就
是不属于自己的则决不理睬。

    我很尊敬他;有一会儿我决定像他那样生活。但我看到了吴越,我又发现当一
个人能够得到什么时要他不伸手也决非易事。

    “需要”在前面拉,“能够”在后面推,人哪人哪你有什么办法?

    驼背向为什么要给我们新箱子呢?

    吴越说上面有医药公司的药品广告,是抬脚病防脚臭的。

    驼背笑起来;笑容很善良,很可亲。他说你们好聪明哪!然后他左右扭头问他
的同行们。没有一个人反对。驼背好像还有点号召力。

    驼背吃喝完了,他的妻子来收走了碗筷。

    吴越和我都让他擦了鞋。驼背的工作很认真。驼背的脊柱虽然弯曲,但他的心
理是平衡的。我真有一点羡慕他。

    走进酒店时吴越说每个地区擦鞋工要产生一个代理人,这个地区就由驼背来。

    这样,我们又相聚了。离上次整整十一天。

    谢天谢地,老位置上没人。我说吴越,这十一天来我一直在想念你,“我没料
到会这样;我没料到一个人会这样想念他的生意对手。但的确这样了。我也没法。”

    她并不看我,只说喝茶,喝菜,并将盛满例行茶水的水盅向我移了移。她垂下
眼睑故意不看我的样子让我流泪,但我忍住了。

    我看出来她也很想念我。对于擦鞋箱的发现,既可能是一种发现,也可能是一
种借口。来见我的借口。

    我有我作为男人的魅力,这点我自己明白。我能将王静这样的人弄来当了老婆,
就是证明。但那个过程也很折腾的,发散魅力即是奔命。现在老婆稳当了,儿子顺
利成长,魅力渐渐恢复过来;它又要活动了。

    我们这个位置本来是阳台,所以一扭头就可以望见奔流不息的江面,和那块著
名的江中沙石之洲珊瑚坝。天还很亮,夕阳之下,一切都很美。我们这座城就这样:
单独看,哪里都不咋样,合起来却很美。粗糙之美,野性及阳刚之美,朦胧及宏观
之美……虽然没有风景,然而有的是风光——王静是这么说的。

    一些孩子在坝上放风筝。现在的风筝都是买的,所以漂亮。我听见有人在喊预
备——放,立刻就看见有几只一齐断了线,向对岸飘。

    有一只掉进了水里,又有一只掉进了水里……但居然就有一只摇摇晃晃地挣扎
一般落在了对岸的沙滩上。

    在欢呼声响起的一刹那,我与吴越四目相视。我看出了她瞳仁深处的情意。

    而且她的眼睛很美丽。确切地说是它们在反映某种心理活动时很美丽。美丽这
玩艺儿因人而异。有人不动声色时很美,一俟表情就砸锅。而有人是动起来才美。
吴越就是这样。

    这次饭吃得很长。天黑下来时我们没有要灯,要了蜡烛。烛光就有这个效果:
它让人心心相印,走向深入。

    我们终于谈到了各自的家庭。在这种情况下说配偶的好话是愚蠢的,说坏话又
太露骨。这个非常考技巧。

    吴越对她先生的评价用了三个字:靠不住。是能力靠不住,还是人品靠不住,
她没说,但这已经让我心花怒放了。而且她很快住了口,感觉是提都不想多提那人。
这更让我心花怒放。

    我应该告诉她我的夫妻关系也是很冷淡的。但要说出王静的不是实在太困难了。
急切之中我只能说“她是个画画的。艺术家嘛”。言下之意天才的精神状态都是不
正常的,所以我们难以相处。

    然后我扭头都看外面。江中的五彩之光轻轻晃荡着,实话说来真是美极了。

    出来以后我们散了会儿步。走进一片淡淡的阴影中时我突然搂住她的腰。她想
挣脱,我说不要怕。她笑了一下,不再挣扎。然后我偷袭似的嗅了一下她的脖子,
说真香啊。再然后我主动放开她,两手抱在胸前,轻轻唱起歌。

    我要等到那一天,就像回到了从前。如果失去还能再拥有,不管期待多少年。

    这是台湾那支小虎队的歌;我是从儿子那里听会的,不过我倒是真心喜欢它。

    “你的歌唱得很好。像蔡国庆,但比他更像男声。”吴越认真地说,“可以诱
惑女人。”

    “是吗?那我可不客气了!”我重重吻了一下她的腮帮,然后轻轻吻了一下她
的鼻尖。

    序幕拉开了。

    我回去时儿子已经睡了。王静正在打电话。我听出那一头是跳操者。电话打了
很久。

    放下话机王静若有所思,她盯着我的样子让我心虚。难道跳操者看见我和吴越
了?

    却不是。正相反,是跳操者要我们作伪证,证明她今天夜里住在这里。

    “万一她老公打电话到这里找她呢?”我问。

    “你接电话。你说她同我出去一会儿。今晚所有的电话都由你接。”

    “如果半夜打来呢?”

    “不会那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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