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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复一日。
阿英的葫芦丝声总是那么优美,但小吃街里,却没有了那种惊天动地的喊号声——马欢病了。他浑身发烧,嗓子疼得厉害,像是喉咙里被人塞进了一个火球,在那卡着,烧着,相当难受。他吃不下东西,脸色憔悴,嘴唇干裂得像是要浸出血来。他在宿舍里已经躺了两天了。有几次,胖老板让刘果去叫他,说让丫别老是窝在宿舍里,下来溜达溜达!可马欢一起来,就觉得头重脚轻,浑身没劲儿,他只好在楼上躺着。
楼下就是小吃街。这两天,没有了马欢的喊号声,整个街上好像都缺少了几分热闹。但是嘈杂的人声,还是像潮水似的,一浪一浪地浮上来。尤其是大凤的声音,竟显得无比洪亮了——羊肉串,炸蝎子,铁板鱿鱼,啥都有哎,贼好吃!嘎嘎香!
高烧中的马欢,昏昏沉沉,被楼下的声音托举着,一会像是沉到了海底,一会又像是浮上了水面。
刚睡着,一阵吵嚷声把马欢吵醒了。吵闹声在宿舍的另一头。按说,白天是上班时间,宿舍里不应该有人。但是住在这间宿舍里的,不全是在小吃街打工的伙计,有附近的小时工,有为旅游公司发小广告的人,此外,还住着两个在小吃街外边的商业街上摆地摊儿的小伙子。他们是兄弟俩,哥哥不到二十岁,更小一点的弟弟是个残疾,一条胳膊总是斜放在怀前,不能伸开,走路也是一颠一颠的,斜着走。哥俩儿卖的是电子玩具,一种是能走动的小狗,另一种是在地上匍匐前进并不断射击的士兵。他们给这两件玩具起的名字是“德国黑背”和“美国大兵”。
这吵嚷声,就是从兄弟俩那边发出来的。原来,哥哥在街上摆摊儿的时候,放哨的弟弟没有尽到责任,结果被两个城管人员几脚下去,就把好几个“美国大兵”跺碎了,还差一点被逮住挨罚款。逃回宿舍之后,哥哥的情绪非常愤怒,他冲着弟弟直吼,不看你这熊样,我真想给你两个耳刮子!直到弟弟哭了,哥哥还在不停地训他。
马欢在床上坐起来。他想劝劝那个发火的哥哥,告诉他算了。不就是几个“美国大兵”吗?能值几个钱呀!可是他的嗓子特别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只好坐在那里,透过床架上挂着的一些零乱衣服的缝隙,看着那个小伙子疯了似的在吼叫。
傍晚,刘果又到宿舍来了。这个刚来不久的小杂工和马欢一样,也是陕西的。因为是老乡,刘果曾毫不忌讳地告诉马欢,他的家里很穷,他五岁时,母亲就跟一个驴贩子走了,说是去贩驴,却至今没回来,也没有消息。后来他父亲的一只眼睛失明了,干不了重活儿。所以,他现在还不到十六岁,就跑出来打工。马欢很可怜这个瘦小却长了一双大耳朵的小老乡,每天铺子正式开张之前,或者是在准备打烊的时候,马欢不需要喊号了,就帮刘果干一些杂活儿。两个人—直处得很好。这两天,刘果总是趁铺子里没事儿的时候,跑上来看看马欢。
这一次,李果还给马欢送来了一碗茶汤。他知道马欢嗓子疼,吃不下别的东西,就买了这种比粥还要细腻的小吃来。同时,刘果又从口袋里掏出了赵师傅给马欢的止痛片。赵师傅是张家口人,五十多岁,每天,除了秃着头顶鼓捣他的白水羊头,几乎听不到他讲话。赵师傅这人还有个毛病,就是好吃药片。平时看不出他有什么病,但他总是离不开止痛药片。一旦活儿太累了,他就会从口袋里掏出两片吃上,他说这样就觉得浑身是劲儿。以前,马欢总说赵师傅吃药片,完全是一种精神作用,屁事不顶。可这两天,马欢不得不承认,如果没有赵师傅给他的止痛片,他肯定会比现在还厉害,更难受。
刘果摸摸马欢的前额,又放在自己同样的位置上,比较着感觉了一下。然后,他高兴地告诉马欢,说他已经不发烧了。
马欢掐着自己的喉咙,用耳语般低哑的声音说,我也觉得不烧了,就是嗓子疼,疼得连唾沫都不敢咽。
刘果说,明天我去给你买点咽喉片来。
接着,他又突然想起似的告诉马欢,说大凤告诉他,有一种像人名似的中药,叫“胖大海”,泡水喝,对嗓子疼特别管用。如果有他就一块买来。刘果像个医生似的说,喝一点消消火就好啦,你就是上火了。
刘果走后,天又黑了。宿舍里只有马欢一个人,他连灯也懒得去开,就那么躺在床上。没事可干,就靠听觉和乱想打发时间。
同往常一样,夜晚的小吃街格外热闹。五彩缤纷的灯光,透过窗子,一直映到了三楼的宿舍里,光晕像水影似的在墙上晃动。在一片嘈杂的人声中,马欢又听到楼下传来了葫芦丝声。先是一阵毫无节奏的瞎吹,接着便是那曲他非常熟悉的《月光下的凤尾竹》。
马欢知道,这是阿英在为顾客作葫芦丝的吹奏示范。虽说马欢对阿英早就“死心”了,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一听到葫芦丝声,就禁不住有些伤感,也有些孤独。
自从放弃了葫芦丝之后,马欢就几乎不到阿英的摊位去了。有几次,倒是阿英嘻嘻哈哈来到马欢他们的铺子前。她对马欢说,羊头,给我来一碗吧。马欢本不想搭理阿英,可是不行,他总是像一首歌里唱的那样“心太软,心太软……”一看阿英那种既天真而又纯净的样子,马欢就撑不住了。末了,他必是亲自端出一碗白水羊头,颤颤的,递到阿英的手里。羊头递给阿英之后,他还不收阿英的钱。阿英说,那怎么行?你又不是老板。他笑笑,说不是老板,我也请得起你一碗白水羊头。阿英认真地说,不行。马欢问,有啥不行的?阿英说不行就是不行!说着,她一抬手,就把一张五元钱的票子掖到马欢的瓜皮小帽子里去了。马欢呆站在那里。看着阿英摆着腰肢款款离去的背影,他突然觉得有一种有劲使不出来的感觉。阿英刚刚转过街角,马欢便扯开嗓子喊了一句“吃来白水羊头”,喊得绝情绝义,喊得热泪盈眶,把旁边正吃冰糖葫芦的两个女孩子都吓了一哆嗦。
……
不知过了多久,已经听不到阿英的葫芦丝声,小吃街要打烊了。嘈杂的人声渐渐平息,一些伙计的说话声却清晰起来。有人相互问着今天的收入,斗嘴,打趣儿。不知道谁吹起了好听的口哨。有搬运啤酒箱子的响声,同时还有拉动小平板车发出的咣咣当当的声音。一阵急乱的脚步声中,突然哄地爆出了几个人、的笑声。马欢想,一定是两个伙计,在你追我赶地打闹时,有一个人,突然在油腻的街面上滑了一个跟头……平时,这些熟悉的让人厌倦的生活场景,现在让病床上的马欢听起来,竟觉得十分亲切,非常有意思。他希望自己快一点好起来,重新回到热热闹闹的生活里去。
含了咽喉片,又喝了“胖大海”。马欢觉得自己的嗓子真的好起来了,可以吃东西了,疼痛感也减轻了不少。那天早晨,马欢穿上了那套老北京服装,正式上班了。
刚来到小吃街上,熟悉的气息便扑面而来。几天不见,许多人都跟马欢打着招呼。大凤一边招呼着来往的行人,一边和马欢搭讪。她说,行哎兄弟,病了几天还苗条了呢。正说着,见几个人溜溜达达地过来了,大凤马上进入状态。她高声地叫着,羊肉串,炸蝎子,铁板鱿鱼,啥都有哎,贼好吃!嘎嘎香!见几个人很紧张的样子,扭着脸过去了。大凤小声地骂了一句什么,又把脸转了过来。
她说,跟你说兄弟,这几天你不在这儿喊号,就觉得少了点啥似的,真的!大凤刚说完,两个外国人过来了。她说,OK!先生,想吃点什么?两个外国人友好地一笑,摇了摇头。大风说,比尔!来一瓶比尔不?她用手比画着,同时模仿着外国人说话的口气,腔调都变了。
马欢哈哈一笑,他说哪有你这么说外语的?
大凤说,嗨,是那么个意思就行,瞎说呗。我刚来北京的时候,一见到老外还害怕呢。马欢问她怕啥。
大凤说,我就觉得他们跟个什么动物似的呢,真的!我特纳闷儿,有些挺好的女孩子咋就愿意嫁给老外呢?哎呀妈呀,别说是真嫁了,一寻思就受不了!说着,大风还打了个冷战。然后便一阵没完没了地笑……
往日的生活又回到眼前,这一切,都叫马欢感到格外的亲切。
这时候,胖老板来了。他一见到马欢,也非常亲切。他问马欢行不行。马欢说没事了,好了。胖老板乐着说,你丫再不好,我都想招人啦!
马欢笑了一下,同时意识到了什么。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