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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絮影领悟地点着头。
老何头在小屋外低低地咳嗽两声,随即手托食盘走进来了。还没等王一民和柳絮影看清他托的是什么菜,只见他对着柳絮影一乐,又一指她说:“哎哟,果然是柳小姐!方才我就觉着像,这一摘墨镜我才敢认了。”
王一民忙笑着问:“何大爷认识柳小姐?”‘“认识,认识。”老何头一边往下放托盘一边高兴地笑着说,“是在戏台上认识的。改换便服这还是第一次见着。可台上台下差不了多少。恕我老头子说句粗俗的话,柳小姐在台上像月宫里的嫦娥,在台下也像天上的仙女下凡,照得咱这小屋都亮堂了!”
老何头说得柳絮影的脸发红,她一边笑一边用手遮住了半边脸。
王一民也被老何头说得笑起来,一边笑一边问道:“何大爷也爱看话剧?”
“从前不爱看。不,说不爱看还不够,是根本不看。平常就爱听听京戏。可是自从看了柳小姐演的话剧以后,我这老脑筋就变过来了。柳小姐在台上不唱,可是说起话来比唱还好听,您能让看戏的人跟着您笑,跟着您哭;您喜欢谁咱们就跟着喜欢;您恨谁咱们也跟着恨,您就像有魔法一样,简直能在咱们脑袋里行云播雨。咱老何头这一辈子也看过不少名角,可哪个能比得上您!您今天能到我这小吃铺来吃饭,真给咱增光添色。咱一定要好好招待招待您。”他说到这里一指托盘里的菜说,“这几盘,是我敬玉老师的,回头我再单敬您几盘。”
王一民和柳絮影这时才注意到托盘里的菜,只见除了王一民要的肉饼之外,还有一盘沙拉子、一盘生鱼片、一盘压卷肉。
王一民看看这些精心调配的菜,又看看老何头,奇怪地问道:“何大爷,今天非年非节,您为什么要‘敬’我这些菜?”
“敬你这些菜我还嫌少呢,你呀!平常何大爷长何大爷短的,看着挺不错,可有这样事你竟不告诉我。”
王一民不解地问道:“什么事?”
“你呀!你……”老何头看看柳絮影,嘴于张,说不出后来了。
“什么事,您说吧。”王一民一指柳絮影说,“不要把柳小姐当外人,凡是对我能说的话对她都能说。”
老何头憋得脸通红的说:“我,我想说几句满洲国以外的话。”
“说吧。”王一民手在屋里一划,压低声音说,“现在在这个屋子里的都是中国人。”
“好!”老何头点点头,又咳嗽了一声,然后非常庄重地问王一民,“我问你,我们中国的小英雄罗世诚是不是你教出来的学生?”
王一民迅速地看了柳絮影一眼。柳絮影正以惊奇的眼光看着老何头。老何头却目不转睛地盯着王一民,在他那老年人的眼睛里放出一线兴奋的光亮。
王一民声音低沉,但是有力地对老何头说:“‘罗世诚是我那个班级里的学生,但是他的行为不是某一个人教出来的。他是中华民族的优秀子孙,是中国人民的好儿子。”
“你看你,又跟我绕上弯子了。”老何头急得脸发红,指点着王一民说,“是你班级的学生,就是你教出来的,这和我的影子是我身体照出来的一样清楚,还有什么可说的呢。看一个青年学生的好坏,着重看两条:一是家长,一是老师。现在他的父母亲人咱们难以查考,老师却是近在眼前。高师出名徒,只有你这样的好老师才出这样的好学生。自从昨天晚上老李贵告诉我这真情实况以后,我就一心要把你请来敬你几杯。现在你自己来了,你说,我不应该敬你吗?”说到这里,他又转对柳絮影说,“柳小姐,您也是我敬重的人,方才王老师又告诉我不要把您当外人。那么我就能大着胆子和您说了。若是您也看见过那宣讲小英雄拼死杀日寇,血溅警察厅的传单,知道罗世诚这英雄美名以后您也一定会赞成我敬王老师的这份心意了。”
柳絮影眼睛湿润了,她站起来,激动得声音有些发抖地说:“我非常赞成您的话,我想王老师也一定会领您这份心意的。”
老何头对柳絮影点点头,又转过脸直盯着王一民看。
王一民也站起来说:“您对我的赞扬,我确实不敢当。但是您这真诚的心意,我领了。”
“好,你领了就好。”老何头把托盘里的菜和两杯葡萄酒摆在桌上,拎着空盘说,“我再去加俩菜,还要开一瓶张裕葡萄酒。如果柳小姐不嫌我老头邋遢的话,我要提前关板,专陪二位痛饮一场,不知二位赏脸不?”
柳絮影忙说:“我们一定要叨扰你老这一顿。”
老何头拎着托盘,兴冲冲地走出小屋。
屋里只剩下王一民和柳絮影。两人激动地对看了一会儿,然后王一民举起酒杯,庄严地对柳絮影说:“让我们为世诚永远活在中国人民心中而干杯!”
柳絮影举起酒杯,和王一民对碰了一下,两人一同喝干了。
第47章
王一民和柳絮影在白露小吃铺分手,柳絮影去找塞上萧。她已经和王一民商量好,要把最近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他,以激发他的爱国热情。
王一民喝了几杯张裕葡萄酒,脚步轻快地往回卢家的路上走。这时候已经是明月初升,万家灯火。从松花江上吹来的阵阵清风,使王一民觉得凉爽而提神,他的脚步更加快了。
最近几天说不上为什么,王一民每往卢家走的时候,心头总是泛起一种甜丝丝的感觉,这感觉是那样新鲜,那样富有引力,是他活了三十来岁从来没有体验过的。这是一种什么感觉?这感觉的性质如何?他还没有来得及思考和分析。这感觉还只是才发生,还很模糊,很朦胧,但它又确实存在着,而且在他身上起着作用。比如现在的脚步加快,就是这种力的推动作用。
王一民走进卢家的院门,楼里面静悄悄的,好多房间没有开灯。他的眼睛不由得向二楼东侧的一扇窗户望去(最近两天他已经习惯于看这扇窗户了)。窗户敞开着,灯光从里面射出来,窗旁那棵高大的白杨树,仍然伸展着枝条,抚摸着窗扇,向屋里窥探着……忽然,一个俏丽的身影出现在窗前,向大门这边看了一下,很快地又不见了。王一民这时正从门灯的灯影里走出来,她是看见了?还是没看见?真让人难以琢磨。
王一民走进西楼门,上了楼梯,发现他住的房间门留了一道缝,屋里黑洞洞的,没有开灯。显然是冬梅收拾完屋子忘记锁上了。这屋里只有他俩有钥匙。这个细心的姑娘怎么也粗心大意起来?
王一民推开屋门,打开电灯,忽然,看见冬梅斜躺在沙发上睡着了。这姑娘睡得真香,灯开了,她也没醒过来,只是眼睫毛动了动。她的眼睫毛又黑又长,动起来看得非常明显。她脸睡得红红的,脸上还挂着笑意,一条辫子垂在胸前,一只手顺着沙发扶手耷拉下来。手下面的地毯上扔着一卷白纸,看上去像似画卷。王一民踮着脚,轻轻地走过去拾起来,展开一看,果然是幅画。是用水墨在宣纸上勾勒出一个飞跳着的人物,这人双脚凌空,身子向前倾斜着,右拳曲向脑后,左掌劈向前方,一身轻软的中式便装,被风吹拂着,大有乘风归去,飘然欲仙之势。王一民看了一眼心就跳起来,忙向画中人的脸庞上望去,哎呀!虽然只是淡淡的几笔,眉目却那么酷似自己,如果说有一点不同的话,就是比自己漂亮了。不对,说漂亮还不确切,应该说是有一种豪侠之气,是英姿勃发,神采飞扬的英雄形象。
王一民直觉得心跳耳热,他明白这是谁画的了,小冬梅曾经明确地告诉过自己。可是想不到她竞能画得这么好,这么出色!王一民懂得一点绘画,他看出这不光是国画的技法,还有西画的根底,是把中西画法融合在一支笔上,用国画形式表现出来的。而且这还不只是技法问题,光是技法好,也难表现得如此生动,如此传神,如此跃然于纸上!这里明明饱含着一种热烈的感情,这感情……王一民一只手摸在脸上,觉得脸滚热……他本是个极善于自持的人,但在这一时之间也难于控制自己的感情了。;
挂钟里那只报时的灰色“布谷鸟”又跳出来叫唤上了,随着“布谷”的叫声,睡在沙发上的冬梅动了一下。王一民忙往起卷画……
“布谷鸟”叫了八声,收回翅膀缩进挂钟上的小门里去了。王一民卷完画,刚要再照原样放到地毯上的时候,冬梅的眼睛睁开了,王一民忙将画背到身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