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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英琪拉着他的手。
她比任何人都明白姐姐在仓库里面是多么孤单,她是看她看得最多的人,但没有人知道她是多么害怕看见她的样子——她给袁青山装了电视,换了沙发,装了电话,做了个铁架子放她的小玩意,还有时不时地想起什么,就会让岑仲伯去弄弄——她能为姐姐做的,只有这些了。
袁清江一进门就看见陈琼芬在看电视,对她说:“回来啦?”
“嗯。”袁清江说。
“事办好了嘛?”婆婆问。
“嗯。乔局长说普通话过关就没问题了。”袁清江说。
“那你就好好复习嘛,”陈琼芬说,眼睛始终没有离开电视屏幕,“女的啊还是要有个本事,不然靠男人总要出事。”
袁清江说服自己相信她说的话并不是特别说给她听的,她恭恭敬敬地说:“那我上去了。”
她就踩着楼梯上去了。
进了房间门,袁清江迫不及待地脱下了那套裙子,换上了真丝睡衣,她躺在床上,深深地呼吸着,她过去把书拿过来了,翻开里面,看见她夹在里面的那张纸——幸好今天早上它没有被张沛抖出来。
那是上个星期约会完了,江乐恒塞在她口袋里的,他总是还像个孩子,喜欢把头埋在她怀里撒娇,喜欢干这些无聊的事情,那纸条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袁清江的名字,最后说“清江,我是那么爱你”——袁清江笑了,她不知道这是不是就是爱,她知道她没有办法离开张家,也不可能和张沛分手,但只有在江乐恒的怀里的那个她是那样快乐——她把纸条撕了。
她躺在床上练普通话:“调到敌岛打特盗,特盗太刁投短刀,挡推顶打短刀掉,打盗得刀盗打倒。”
她又坐起来,对着镜子,挺直了腰板,好像在播报新闻那样说了一次。
她忽然想起来要把这好消息告诉父亲,她就给父亲打电话,结果占线。
她过了五分钟再打,还是占线。
过了十五分钟,她终于打通了,父亲接起来,她说:“你刚刚和谁打电话呢?”
“一个,一个朋友。”父亲吞吞吐吐地说。
袁清江就笑了,她调皮地说:“你是不是交女朋友啦?交了就带来给我看看。”
“什么啊!”袁华急急地说。
袁清江就在电话里面笑了起来,她又像回到了小时候,总是在父亲面前笑个不停,她说:“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工作的事情基本上定了,要去电视台当主持人了!”
“真的?”袁华大声喊了一句,“不可能吧?你?”
“当然!”袁清江骄傲地说,“你不要看不起你女儿嘛!我以前可是一直主持节目的!”
“那是那是!”袁华乐呵呵地,“我女儿最厉害了!”
他们又说了一些别的,袁华说:“要好好谢谢张家人啊。”袁清江说:“知道了知道了。”他们挂了电话,袁青山脸上还是挂着那笑容,她继续念普通话:“红凤凰,黄凤凰,粉红墙上飞凤凰。”
她看着镜子里面的自己,雪白美丽的胸口,纤细的腰肢,小巧的脸上一对灵动的大眼睛,比起袁清江,比起乔梦皎,她就是一只要飞起来的凤凰了,她给了镜子里的自己一个吻。
张沛在吃晚饭之前回来了,他给母亲买了药,换了包装,恭恭敬敬送给了她。谁知道陈琼芬打开一看,说:“你给我买更年期的药?”
张沛吃了一惊,说:“你怎么知道?”
陈琼芬卷进自己的房间去,把那药给他甩了出来,她说:“我自己多的是!”
张沛发现他拿着的那个瓶子就是药本来的,里面的药已经吃了大半。
他看着母亲的脸,不知道说什么好,陈琼芬说:“沛沛,你这一年简直变了!以前你都觉得是你爸在外面找人不对,护着我,现在你护着他了,你还说我更年期!”
她看着儿子,恨恨地说:“不知道是哪个把你教坏的!”
张沛无奈地看着母亲,他想安慰她两句,但她张牙舞爪的样子让他无从下手,他和她斡旋了一会,终于上楼了,他打开门,看见袁清江已经在床上睡着了,她不知道梦到了什么美梦,嘴角含着笑,那笑容真是可爱极了。
高歧
在平乐镇南街上,高歧是年轻一代里面响当当的人物,大家都说:“他等于是被我们南街上的街坊邻居一起养大的。”
这也并不是说高歧的奶奶张仙姑就真的完全不管他了,偶尔他从外面玩得脏衣裳烂裤儿地回了家,张仙姑就说:“高歧!你咋又搞成个叫花子样哦?一天到黑不落屋!”——紧接着,生死巷里面的人就能看见张仙姑举着鸡毛掸子撵着高歧跑,两婆孙一直跑到巷子门口,张仙姑挥着掸子骂:“你跑啥子跑!高歧!我给你说,好汉不怕挨刀子!”
高歧在前面甩着个烂运动鞋跑,一边跑,一边回头大喊:“奶奶啊!好婆娘不得打汉子!”
张仙姑就气得几乎要骂脏话了,她站在生死巷门口跳着脚:“哪个教你的?死娃娃从小不学好,大了坐班房!”
——但是高歧已经跑远了。
我们南门上的人大多数都练拳,他们的祖师傅就是铁砂拳张七哥,高歧据说是他的关门弟子。而我们平乐镇有很多人都一天到晚在街上晃来晃去,不正经说个话,也不正经做个事,我们就叫这些人散眼子——高歧也是一个著名的小散眼子。
总之,南门从头数到尾,街面上两百二十多户人家,没有哪家的门高歧没进过,当家的两百二十多口锅,没有哪口锅头的饭高歧没吃过,小时候的高歧长得很瘦,一个脑袋格外地大,看起来可怜到了极点,他在南门上流起清鼻子晃,大家就说:“来,高歧,来我们屋头吃饭嘛。”
高歧就问:“吃啥子嘛?”
人家说有肉他就去,没肉的话,他就继续在街上晃。
等高歧成了我的同学以后,他给我讲这些事情,我说:“我小时候也在南门上嘛,怎么我从来没看见过你呢?”
高歧说:“你们这些院子头的娃娃跟我们这些街上的娃娃一样啊?”
他说他倒是见过我,每天我都坐在我爸爸的自行车前杠上回我爷爷那,扎两个高高的小辫子,还和我爸爸一路唱着歌,有时候还会搬出个小板凳在爷爷家门口端端正正做作业。
他还曾经带我去猪市坝口子上看过,那里有个小小的三角花台,里面早就荒了,瓷砖也掉得差不多了,他说:“那个时候我就每天在这看到你坐在车子上回去。”
但是我依然一点也记不得了,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高歧在我们平乐镇的确非常吃得开,无论是东西南门那一门,街头巷尾哪一个人物,见了高歧都要笑一笑,亲亲热热叫他一声:“小高,哪天耍嘛!”——对此我一直很不解,我说:“你怎么跟他们混得那么熟啊?”高歧说:“你读书的时候我都在街上耍嘛。”
回了平乐镇的第二天,我就听说了高歧生病的事情,我去医院看他,除却最初的惊讶,他一直朗朗地和我讲话,最后他居然问我最近在忙什么。
我说:“我在想我们平乐镇的这些事情,可能要写个小说。”
“你还真是敬业哦,现在都还写小说。”高歧笑了起来。
“无聊嘛。”我轻描淡写地说过去了。
“不过我们镇上人你认得到几个哦,就写小说。”高歧笑我。
我有些恼火,的确,我对平乐镇的了解比起高歧是少之又少的。
“你给老子点钱,老子帮你写算了。”高歧笑嘻嘻地看着我。
我懒得跟他说话,一直用纸揩着鼻涕,高歧扭着手又扯了一张纸给我,说:“你从小就是,人家都是哭就哭嘛,你一哭居然鼻涕流得比眼泪多!而且其他人哭我还可以理解,你哭啥子嘛,难道你还想不通?”——他把那个“你”字说得特别重。
我还是说不出话。
“你写了啥子嘛?”他就主动问我。
我就跟他说我写的我们镇上的那些人,那些事,听得他不时地笑起来,这些人现在都不在了,这些人是我们都认识的人。那个时候,我和高歧都还小,我的梦想是能够和他一样在平乐镇街上当一个无忧无虑的小散眼子,我经常抱着英语参考书跟他在街上晃,学他打电子游戏,学他喝啤酒,学他一口气吃三元钱的炸洋芋,学他在晚上的足球场一圈一圈跑步,学他那样和我们镇上的其他散眼子说话。
那个时候,我总是有一个梦想,梦想有一天高歧能够真的像一个散眼子那样把我狠狠抱在怀里,给我一个深深的吻——但是这从来也没有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