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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仲伯笑了一下,脸上满是嘲讽的表情,他问袁青山:“何斌来找你干嘛,下午也让你去?”
“嗯。”袁青山说,她知道这的确是有点奇怪,“你知道是什么事吗?”
“不知道,”岑仲伯懒懒地说,“反正老子光耍不给钱,瓜娃子才不去。”
“张沛也去啊?”袁青山又问了一次。
“好像是。”岑仲伯回答完就露出了坏笑,他说:“想跟张沛约会啊?”
“什么啊!”袁青山吐出一句,她有些厌烦这些人都这么开她的玩笑,这玩笑映衬在她庞大丑陋的身躯上是显得那样的不合适。
“约会就约会嘛,亲个嘴又不犯法。”岑仲伯居然说。
袁青山猛地把书翻了一页,说:“明天不要想抄我的作业!”
“不抄就不抄嘛,我还懒得抄,省得不交。”岑仲伯懒懒地说,他整个人都趴在桌子上,脸对着袁青山这边,眨着他的小眼睛,坏笑着说:“你亲过嘴没有哦?”
袁青山知道她的脸一定红了,她说:“爬哦!你亲过没嘛!”
“当然亲过。”岑仲伯说。
袁青山吃了一惊,岑仲伯现在是学校里面的大哥大了,又是男排的队长,他每天带着一群男生招摇过市,甚至找初中的收保护费,但袁青山从来没看见他和哪个女生多说过话。
“你又跟哪个亲过哦?”马一鸣转过头来搭话——他斜着半个身子,把身体靠在墙上,把胳膊放到袁青山的课桌上,舒舒服服地问。
“关你啥事嘛,狗的马色魔!”岑仲伯不屑地说。
马一鸣立刻沉下脸,一句话不说地转了过去——以前别人叫他马色魔,他是不生气的,但自从他因为蓝紫色弱没有读成市五中的艺术特长生以后,这个名字就成了他的禁忌,这件事情他们玩得好一点的几个是都知道的。
袁青山坐在马一鸣的背后,看到他从文具盒里面拿出尺子和铅笔来开始在作业本上画新的五子棋棋盘,她感到他的那股悲伤甚至流到了自己的脸颊上,她一阵难过,转过头恶狠狠地瞪了岑仲伯一眼——她是真的生气了。
岑仲伯耸了耸肩膀,对这种脆弱的情绪不以为然,他很快再次睡着了,算是补上他第一节课没有睡的那些觉。
但袁青山还是沉浸在悲伤的情绪里面,这悲伤从她今天早上张开眼睛,穿好衣服轻手轻脚地起来,听到里屋父亲的鼾声和妹妹轻微的鼻息的时候就开始了,她呆呆地坐在位子上,看着马一鸣的背影,看着他像个侠客一样手势熟练地画着五子棋的格子,她忽然觉得自己再也压抑不了这样的悲伤了。
她就埋头想给乔梦皎写信,从她们分班并且她又谈了男朋友以后,她的抽屉里就经常有这种乔梦皎写给她的信。
她拿了一封她这个星期三塞在她口袋里的出来看——她依然把那封信折成一个心的形状。
每次她都用一个开头,那就是:“亲爱的袁青山”——没有人这样叫过袁青山,她每次看的时候,心都会莫名其妙的跳动一下。
“亲爱的袁青山:
你还好吗?现在我们在上《烛之武退秦师》,全班同学朗诵课文,读到‘烛之武退秦师’的时候,我总觉得是在说郑国的人用某一种舞蹈把秦军退掉了。呵呵。今天早上我来上学的时候,我又仔细地看了校门口那棵树,你知道吗,我太爱这棵树了,它长得多像一朵云啊,它真的是我们平乐镇最漂亮的树了……”
每天早上,排球队都会在乔梦皎写到的那颗树下面集合然后开始晨练,每天早上袁青山都去得很早,她站在那里,看见在黑夜里失踪的人一个个重新出现了,他们打招呼,互相拍打,说笑话,开始一天的生活——但是她从来没有注意过那颗树。
她羡慕乔梦皎,羡慕她长着一对灵巧的胸,羡慕她脸上沉静的样子,羡慕她在一班读书,羡慕她可以写出这样的信来,她甚至羡慕她跑到自己面前来为了她和黄元军吵架而哭的时候。
每次她看了乔梦皎的信,每次她从来不回信,每次乔梦皎都说:“袁青山,你怎么不回信呀?”袁青山就说:“我写不来。”
而在这个特殊的上午,袁青山忽然决定,她要回一封信给乔梦皎。
她就拿出作业本来,用尺子比着裁了一张纸。
她把纸铺开来,又重新看了岑仲伯一眼确定他的确是睡着了,她拿出笔,准备开始写了。
“亲爱的乔梦皎。”
“亲爱的乔梦皎。”
“亲爱的。”
她停在了这里,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穿透了袁青山,她没有想到她能够用自己打惯了排球的手写出“亲爱的”这三个字来,她体味着这三个字。亲爱的。
亲爱的乔梦皎。亲爱的张沛。
亲爱的张沛。
她想到了这个,她没有办法把信写下去了。
她本来可以不用这样,她本来可以想想张沛横起来不讲理的时候,想想张沛总是比较维护袁清江的时候,想想张沛理所当然地说“袁青山去给我买晚饭”的时候,想想他生气起来绝对会把怒火发到她身上的时候,她本来可以不用这样。
但是今天,就是今天这一天,袁青山想要尽情地多愁善感,像个十六岁了的女孩一样多愁善感,她趴在那里,想起了张沛分苹果给她吃的日子,想起了陈局长去世以后,他们两个在北二仓库的孩子们中间相依为命的日子,想起了小学时候他每次拿作业来给她抄的样子,想起自己崴了脚那次他扶着她回家的样子。
她想起张沛来,甚至想起她每次看见他头顶上那个小小的发旋的样子。
就是在今天。只是在今天。
虽然袁青山早就知道,自己会在今天心不在焉,但她没有想到自己是这么地心不在焉,她数着数着想时间快点过去,后来开始在一张白纸上画画。她想起在自己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总是以为出了平乐镇北门,那片她从来没有去过的世界里,居住着一个形状不明的怪物,它是它的守护神,会像别的孩子的母亲那样,守护着她——她就在一张纸上画那个东西,她开始把它画成了一个球体,后来又给它加了一双很长的手臂,她知道她需要这样的一双可以用漫长来形容的手臂,因为只有这样它才会给她一个只有用缠绵来形容的拥抱。
她画了一会,岑仲伯忽然醒了,她吓得赶紧用手蒙住本子,谁知道岑仲伯根本没看她,他从裤袋里拿出电子表来看了一眼,就又埋下去了。
“几点了啊?”袁青山问。
“还有十五分钟。”岑仲伯说。
——还有十分钟下课,高一四班的全部学生都从沉睡中苏醒,开始忙碌起来,好几个人收好了书包,另外一些人开始心不在焉地和隔壁的人说话,陈倩倩又拿出镜子来仔仔细细地照她脸上又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并且开始梳头发,只有马一鸣还在守着他心猿意马的同桌下最后一盘五子棋。
就在这时候,余飞回来了。
——最开始,袁青山没有认出那个在窗户外面晃的人就是余飞,她以为是某个同学的哥哥,她看见他站在窗户那里往里面看,穿着一件米色的夹克,梳着偏分头。她又看了他一眼。
她发现那个人居然是余飞,他长胖了,长了胡子,但她还认得拿吊起来的眼角,那就是余飞。
她猛地撞了一下岑仲伯,说:“你看!”
岑仲伯顺着她的方向去看,他说:“狗的,余飞的嘛!”
他站起来就出了教室,政治老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站在讲台上无助地叫:“岑仲伯!岑仲伯!”
袁青山就看见岑仲伯也出现在窗户外面了,他狠狠拍了一下余飞的肩膀,两个人惊喜地互相捶了对方一拳。
袁青山努力想了一会,发现余飞被退学之前是和岑仲伯闹翻了的。但是和他们自己一样,大多数人都忘了这个潦草的结局,只记得他们几个还在一起混的时候了。
地理老师无法忍受自己被忽略的事实,他冲到走廊上,大喊:“岑仲伯,给我进去上课!”——他长得格外地矮,站在高中的讲台后面,剩下的只有一个肩膀,此刻,他握着教鞭,浑身颤抖。
袁青山惊讶地看见余飞居然把岑仲伯推进来了,还连连退着像是在道歉的样子,在岑仲伯进教室的同时,他就消失了。
岑仲伯过来一屁股坐下,还在兴奋着,他对袁青山说:“余飞!他下午喊我们一起去唱卡拉OK!”
原来谜底就这样揭开了,袁青山之前所有的期待就这样顺理成章的落了空。
不知道余飞自己是否想过,在他离开以后,袁青山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