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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向混沌 作者:从维熙-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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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怎么没有休息一会儿?”我悄声问他。
    “是想躺一会儿,可是伸腿的地方被你占去了。”
    我悟性顿开,在这张方圆二十平米左右的帐篷里,躺着有几十号人;人挨人,人挤人,
由于我往行李上一靠,只留给他屁股大小的一块地方,他只能在那儿和尚打坐了。
    “来,你躺下,我坐会儿!”
    “不,快吹哨了,哨声一响都要爬起来学习。”
    “对不起,我占了您的地方。”
    “你还给了我窝窝头吃呢!”老头儿小声说,“不过,今后你再给我窝窝头得背点人,
刚才值班班长接到一张告状纸条,说新号拉拢老号。在这里人和人不能有来往,不能伙吃伙
喝!”
    我愣了。
    “没关系。值班班长睁一眼闭一眼。下回你把手背到身后给我,别让那些混蛋王八羔子
看见就行了。”接着,老头儿开导我说,“到哪站说哪站;你别愁眉苦脸的,我初来时也和
你一样,不思茶饭,现在肚子就成了无底洞。”
    “您什么罪条进来的?”
    老头儿看看帐篷里的人都睡得像死狗,便紧挨着我的耳梢,低声说起他进土城的缘由。
这老头儿原是北京郊区一个公社社员,论出身三辈子贫农,论资历土改年月斗过地主老财,
可算得上根红苗正了。饥荒年间,他到大队长的自留地里(社员没分自留地)去偷青,被大
队长的小崽子发现了,于是叫他背着偷的青玉米敲锣游街,一开始,这老头儿一边敲锣一边
作践自个儿,喊着:“我饿得肚皮挨了脊梁,犯了偷青罪,乡亲们千万不要学我,当好吃懒
作的‘三只手’!”喊着喊着老头儿觉着不对味儿,说我他妈的偷青犯罪,你他妈的这块自
留地不是偷社里的么,他妈的你当队长就能比社员多一块青庄稼地?我是暗偷,你他妈的不
是明吞吗?老头儿一时来了火性,便擅自改了游街时的词儿:“我偷青固然不对、可是我没
进社里的庄稼地去掰青玉米;我是进大队长自留地去偷青的。许州官明着放火,还不许我暗
中点灯?人家把几亩地划归自己,我只不过掰了几亩地上的半麻袋青玉米呀!”老头儿的调
门儿一改,惹出了麻烦事,游街示众倒是停止了,但是没过半月,公社政法干部找上门来,
人家不说自留地的事几,只说他偷青是破坏青苗的反动行为。坏分子的帽子戴上不说,还押
送他到了土城。“他姥姥的,在哪儿不是干活吃饭,我想开了,吃劳改这碗饭还省心哩!”
老头儿朝我笑了,算是抖落净了他的悄悄话。
    这是我进了劳改队以后,结识的第一个同号。“第一个”永远印象深邃,而这“第一
个”就有满腹冤情。
    哨子声终于尖利刺耳地鸣响起来。这死去了一般的蒙古包,又成了活的世界,于是“认
罪”守法之类的词儿,不断从每个成员嘴中吐出来,就连我身旁的这位老头儿,也能扮演两
面人,说出一套冠冕堂皇的词儿。这位老农民姓汪,我之所以能清楚地记下他的姓氏,因为
他在“认罪学习”中,把他的姓氏和大汉奸汪精卫曾勾联在一起,尽管这是十分荒诞而荒唐
的联系,但是“蒙古包”里没有人笑。人们好像悟出了一点道理,骂自己越狠越好,纲上得
越高越好。这精瘦精瘦的老农民,最后把偷青行为比喻成拿着铁锨去挖天安门城楼的地基,
是和反革命同一个鼻子眼出气儿的反革命行为。当然,他在交代批判自己的罪行时,省略掉
了是偷大队长自留地上青苗的情节,在众目睽睽之下,隐藏起了他内心的愤懑和悲哀。
    烦闷的,枯燥的,千篇一律的认罪学习终于完结。天黑了下来,帐篷里亮起了灯火。偌
大的帐篷里,只悬挂着两只二十瓦的灯泡,光线幽暗得如同地窖。我蹲在地上正在解行李扣
儿,睡觉的命令就下达了,待我把行李扣儿解开,已经没了我睡觉的地盘。在值班班长强令
下,好不容易把我的左邻右舍呼唤起来,但刚刚容我铺好被褥,忽啦一声那些成员就抢先躺
倒!只留给我能侧身躺下的一条窄缝。这时,我才发现所有成员一律颠倒着身子睡觉,甲头
朝里,乙头朝外;丙头朝里,丁头朝外,依此排列顺序,是几十号人在方寸之地惟一能卧睡
的办法。因而每个人的头部两侧,都有四只臭脚相陪,机会均等,不偏不倚,无论你向左右
哪边侧卧,都有脚臭可闻;而仰卧占地面积又太大,不被左邻右舍许可。奈何?但是侧卧膝
盖又没有弯曲的余地,只能像倒地的旗杆一样直溜溜地躺着,所以我索性爬起,背靠帐篷半
坐半卧。很快我的地盘就被挤没了,这个姿势我一直坚持到天亮。
    进公安分局的第一夜我彻夜未眠,进土城收容所第一夜我也彻夜未眠。这不仅仅因为帐
篷中的脚臭熏天,更使我不得安宁的是这一幅入睡图,地地道道,不折不扣地像密闭的沙丁
鱼罐头,身躯一个挨着一个,首尾相依相接,令人愁思顿起,人世间最底层的贱民,竟是这
等睡相。男号如此,女号可以想象,我难以预料我妻子张沪的病弱之躯,能否经受得住这种
苦难,能否把这条苦难的驿路走到头!或者说这条路就没有头,像一首无休止符号的悲怆乐
章,不知哪儿才是脱胎换骨的彼岸,哪儿才是这首苦难乐曲的终止。
    姓汪的老头大概前列腺有毛病;一夜起来解小溲几次,有一次他见我靠壁静坐,曾提出
互换位置叫我在他的地盘上睡一小会儿,我谢绝了他的一片好心。和在公安分局的拘留所一
样,帐篷里也不关灯,一只偌大的尿桶摆在靠近帐篷门帘附近的地方,不时有尿碱臊气钻
鼻。除我之外,那些老号们睡得都很香,似乎他们的鼻子对这混浊的臊臭之气已经司空见惯
了;间或有人起来哗哗地撤一泡尿,帐篷里依然是座不起波澜的死城。
    倒尿桶差事按铺位轮流。按道理讲,一个星期以后才能轮到我。是不是因为我是刚来的
新号,值班班长点名要我去倒尿。这倒挺合我的心思,因为借机可以到帐篷外面去透透新鲜
空气。吃早饭了,粥桶放在尿桶摆放的地方:在这“蒙古包”内,“装车”和“卸车”在一
个地方,食物装进肚子,黄尿排泄出去。但是,队长讲起人道主义来却毫不含糊,饭罢那面
孔黧黑的管教干部发布命令说:“政府对俘虏都讲人道主义,对你们也不例外,今天上午给
你们衣裳消毒,用蒸锅蒸煮虱子。带来衣裳的换衣裳,没带进来衣裳的,围上棉被。快入
‘九’了,别着了凉闹感冒。”
    一声令下,纷纷脱衣。有衣可换的抛出自己的脏衣裳,没衣裳可换的围被而坐。在一片
混乱中,邻居汪老头对我耳语道:“这是摆花架子,棉被缝里都成了虱子窝,煮衣裳有屁
用?”说着,他从棉絮上捏出一个大黑虱子,放在掌心里让我看。“瞅!喝血喝得像口小肥
猪了。”
    “虱子多了不咬,账多了不愁。”我说。
    大值班发现我们在交头接耳,立刻说道:“你们昨天就搞窝窝头的拉拢,今天又搞啥名
堂哩?”
    我忙扭回头坐直了身子。
    那汪老头儿一伸巴掌:“没搞什么拉拢,我让他看大个儿的黑虱子!”
    大值班伸头看了一眼:“捏死它!”
    “这是棉被里边的。”老头儿说,“是不是把棉被也拿出去冻冻!”
    有人说:“虱子不怕冻。”
    又有人说:“去晒棉被,我就得赤身露眼儿了。”
    “流氓——”值班班长训斥同类道,“政府为我们蒸煮衣裳,已经是为我们健康着想
了,别扒着房檐上房,不知天高地厚。都坐好,现在我们开始认罪守法的学习。”
    于是周而复始的学习开始。穿衣裳的和往常并无异样,披棉的像一个个披袈裟打坐的和
尚。后来,管教干部觉得这实在有碍观瞻,给那些只有一袍一褂的人(大多属于盲流犯罪
的)发了一套黑色棉祆棉裤,说是到了劳改单位后还要把棉衣钱扣回。
    不管怎么说,寒天送衣还是解急的行动。结合实例,“感谢政府关怀”和“一定努力脱
胎换骨”之声,在帐篷里不绝于耳。
    帐篷内透骨奇寒,我不属于无衣之列,身上穿着的是一件赶大车人披着的破皮袄。老母
亲曾告诉我,这是我姥爷穿过的,几十年的风蚀虫蛀,破皮袄的板面已经脱落,老母亲怕我
冷,在灯下一针一线把那些残破的皮块连结成一体,外边罩上一层黑布面儿,在帐篷里的同
类中还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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