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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特务对他下达了追捕令,他逃亡革命圣地延安,重新入党,任北方大学文教学院院长。这
样一位老布尔什维克,难道对毛主席的讲话持有异议?
“爸爸经历过1942年的整风。”她说。
“1942年整风和1957年鸣放有什么关系?”
“爸爸没说清楚,反正你谨言慎行就是了。”她重复了刚才对我的告诫。
我很惶惑。当时我是个心中无邪的纯洁青年,像许多50年代的年轻人那样,把毛泽东
当成偶像崇敬。新中国刚刚成立后不久的一个国庆节,我戴着校徽,和同学们一起,凌晨3
点就到指定地点——南长街集合,等待通过天安门时接受毛主席的检阅。在那一瞬间到来的
时刻,我高呼着“万岁”、“万万岁”,激动得泪水横流,直到游行队伍已过了三座门(当
时尚未拆除),我还在深情地回首翘望。
在我印象中,岳丈张宗麟是一个十分有独特见解的人。比如:在我和张沪的结合上,他
就赢得了我的敬重。我是个地主家庭出身的青年,而她却是在1946年——16岁就参加了上
海地下党的共产党员。她爸爸奔赴延安,她妈妈在上海地下党工作,她弟弟从上海被送往新
四军,也参加了共产党。我是白丁,不,我是黑丁——因为我和她的出身在50年代不能同
日而语。但是张宗麟积极支持了我和她的结合,这对但是的世俗观念,是一束强烈逆光。在
1955年11月12日的结婚仪式上,他说:“小从诚实内向,是事业型的青年;阿沪重理性
思维,独立意识很浓重。希望你们结婚后互相帮助,有所作为。”老人通篇祝词没有套话,
没有说教,这使我对老人更为敬重。这云一位前辈长者,怎么会对我提出这般的告诫呢?!
一团难以解释的疑云,在我心中徘徊。
绍棠来我家喝酒,我向他袒露心声。他说,年龄和勇气成反比,宗麟同志由于年事已
高,或许是到了多虑的岁数。
我说:“不会有什么别的吧?”
绍棠善饮,几杯热酒下肚之后,天之骄子的神态脱颖而出:“别的还有什么?我们都是
共产党培养出来的青年作家,还能对党怀有二心?该说就说,该写就写。比如,对毛主席
《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就该提出修正意见。”
尽管对这番话我感到吃惊,但我理解绍棠。他13岁开始发表作品,被誉为神童作家,
他也常常以此而欣然自怡。有一次,在他送给我的书上,写下这样一段话:“十岁的神童,
二十岁的才子,三十岁的庸人,四十岁的老而不死。”他以此自诩,还勉励我为之奋进。他
说出这番话来,不是挺符合他性格逻辑的吗?
我很内愧,因为我没有绍棠的锐勇。《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对于我来说是“图
腾”,我从没有怀疑过它的科学性、正确性、纲领性。但是绍棠提出它是抗日战争时期指导
文艺创作的纲领性文件,现在是到了重新审视它,在“普及与提高”中,强调“提高”的时
候了。
我很喜欢听他的高谈阔论,还欣赏他的博学,尤其喜欢他早期作品中洋溢出纸面的才气
——尽管我年长他三岁。记得后来在团中央礼堂批判刘绍棠、从维熙、邓友梅右派言行时,
天津代表张学新曾说:从维熙是刘绍棠的影子。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不过,我对他想对《讲话》鸣放一下的意念,并没有表态。他激发我鸣放意向,倒是另
一课题。当时文坛正热衷于讨论作品“公式化概念化”的根源,对“社会主义现实主义”这
个创作信条,我疑惑的支撑点是:本来我们就生活在社会主义的现实生活中,用现实主义的
名称就挺恰当,为什么在“现实主义”前面还要冠以“社会主义”的帽子呢?这会使作品政
治大于形象,是导致公式化、概念化的总体外因。因而,当《北京文艺》的编辑来我家里,
让我对文艺问题鸣放时,我提笔写了一篇十分肤浅的论文《对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几点质
疑》,以讨论这个创作方法是否科学为轴心,发表了自己的看法。文章发表在该刊的4月号
上。
是命运安排?还是天意的撮合?刘绍棠也在该刊4月号发表了《现实主义在社会主义时
代的发展》,一个质疑,一个变相否定,真是珠联壁合。白纸黑字印在了刊物上,是抹不掉
抠不去的。其实,我写这篇文章时既没和绍棠打过招呼,他也没有告诉过我。当时,正处在
鸣放期间,每天报纸上的鸣放新闻以及各种小道消息已使人目不暇接。其间,惟一的一次电
话联系,是我受《北京日报》文艺组之托,约绍棠写一篇鸣放的短文。因而,这两篇文章刊
在同期,纯属一种巧合。直到反右的锣鼓敲响之后,在《北京文艺》刊出的批判我俩文章的
编前话中,我才管窥到这是编者有意导演的戏剧。编前话大意如下:我们是有意让这两株毒
草出土的,只有让毒草出土,才易于辨别,继而锄之云云。对于批判我的端木蕻良同志,我
并不十分介意;对于“引蛇出洞”的阴谋,我非常恼火。稿子是你们来人约的,原来是为了
张网捕雀。
网。谁能想到诱捕金丝雀的网呢?即使是中国最最聪慧的知识分子,也意识不到鸣放就
是捕雀的诱饵。费孝通、周谷城、储安平……一批阅历和年龄大我们几轮的知识分子,都在
鸣放,我们这些吃新中国乳浆长成的“小萝卜头”,能有什么醒觉呢?记得,当时中宣部办
公地点在沙滩红楼(五四运动发源地),有一天周扬同志在中宣部召集在京的青年作家开座
谈会,出席会议的有王愿坚、陆柱国、西虹、刘绍棠,邓友梅、高延昌、赵坚、邵燕祥、李
希凡、蓝翎等约二十位青年作家。议题很快转到了文学创作的公式化、概念化问题上。我这
个平时默默寡言并有着说话口讷毛病的人,不知是五四运动中那些先驱的亡灵在我身上注入
了热情,还是会上的鸣放气氛感染了我,我从后排的椅子上斗胆地站了起来,居然向周扬同
志提出了意见。我说:文学作品的公式化、概念化问题,作者当然有责任,而我们的指导理
论,似乎责任更大。周扬同志您一会儿倡导学英雄人物,一会儿又倡导写矛盾冲突,就是没
有涉及作品反映生活真实问题。接着,我为王蒙的《组织部新来的年轻人》唱了赞歌。
会场愕然。原因有二:一、会上有的作家意见尽管尖锐,但还没有直呼周扬同志之名;
二、这些话如果出自于刘绍棠之口,也许没有人感到奇怪,而出自于我这个坐在后排椅子上
的从维熙之口,则使人感到惊奇。就连我自己也好像不相信刚才这段话,是我自己讲的。我
沉默地擦着头皮上的汗珠时,坐在我身旁的好友蓝翎,向我耳语说:“蔫人出豹子!”是
褒?是贬?我脸红心跳,甚至后悔刚才的莽撞之举。
我自视才情低下,其他文友都是大树,而我只不过是树冠阴影下的一株小草。那天,小
草居然也发出了低吟,而且是语惊四邻,这实在是个谜。我一无哗众取宠之心,二无摇撼文
坛主帅之意,只是深感文学作品公式化、概念化蔓延(包括我自己的某些作品),便放了一
声闷炮。据心理学家们剖析:人生活在世界上,都有一次或数次的生命曝光期。以此来推
断,那可能算我一次生命的曝光了。随着这声闷炮,我在创作上也寻觅着生机。1956年我
给《新港》(今天的《天津文学》)写了一篇小说,题为《阳春三月》,被编辑部退稿。退
稿信中委婉地提示我这篇创作,出现了不健康的苗头。其实,我这篇东西是从郊区一个农业
社因无限制地扩大公共积累,导致农民手中拮据,官僚主义萌生,农民被迫到区委闹事的真
实材料写成的。是我第一次挣脱了理论约束,进行的小说创作尝试。也许它不如我50年代
初期荷花淀派的作品清新、透明;但50年代中期,蓝天下已有沙尘,我把它写进作品,目
的还是为了蓝天碧透,并无顺风扯沙之意。适逢《长春》(今天的《作家》)编辑部黄三川
同志来我家组稿,我便将稿交给他,将题目《阳春三月》改为《并不愉快的故事》,发表在
该刊1957年7月号的头条位置上。
此时,我已在为自己编织罗网而不自知。之所以如此,实因自己揭露麻木的官僚主义的
目的,正是为了消灭这种恶迹。此时,大鸣大放的空气正浓,许多知识分子以满腔热血,坦
诚地向党迸谏。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