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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了!”当铺就在不远处,堂倌飞快地去当了钱来,抵了酒钱,还剩若干,他说:“给你去买件衣服!”第二天,再由校役带钱去把怀表赎回来。
他真是个雅人。
冯楚声还有件爱物,是一把纸折扇,一面是郑板桥画的风竹,一面是郑板桥写的六分半书,是祖父传下来的。夏秋之间,他手不离扇,或摇或不摇。凡看过这把扇子的,都说是一件精品,若质之于坊肆,价钱肯定昂贵。
冯楚声才三十五岁。
汪晓廉的家宴在古城是很有名气的。
汪晓廉年近花甲,年轻时是个风云人物,北洋时期做过参事,在官场混得很熟,但不是很得意。一年前,称年事渐高,思归故里,便通过各种门道,谋到故乡县长一职,于是带着历年积敛之家财,携眷南下走马上任。
他有个好厨子,叫朱三。朱三的样子很怪,三角眼,鼠须。他炒得一手好湘菜,刀工好,烹艺精,每一种菜都可以做得尽善尽美。年纪不小了,曾经服侍过汪晓廉的父亲,很得老太爷的欢心。老太爷任过民国政府的要职,病逝时,朱三居然作过一副受人称道的挽联。他小时候,很认真地上过几年私塾,书香气在烟熏火烤中居然还留得几许。那挽联是这样写的:“侍奉承欢忆当年,公子趋庭,我亦同尝甘苦味;治国烹饪非易事,先生去矣,谁识调和鼎鼐心。”评判的人,只两个字:切题。确实吻合一个厨子的身份,同时又揭示出与两代主人的不同寻常的关系,褒奖他人也不乏自矜。
汪府的家宴开得很频繁,当然都有名义,有逢节气的,也有不逢节气的,请的都是城中的达官贵人。因此,朱三的手艺也就有了施展的天地。凡赴过宴的人,都交口称赞。汪晓廉也觉很有面子。办家宴的效果,一是笼络了人,增进了情谊,大家都有个照应;二呢,汪晓廉并不蚀本,而且进项还不少。每次菜上了桌,酒过三巡,朱三便从厨房走出来,恭恭敬敬地问:“各位大人口味如何?”汪晓廉便介绍道:“都是朱三的手艺,过会儿我赏你。”赴宴的人都有身份,哪能让朱三白问这一句话,便纷纷从口袋里掏出赏钱来,十块二十块银元,甚至拿出百元银票,极潇洒地赏给朱三。朱三便谢了,退下去。
朱三敢把赏钱私吞么?不敢!客人去后,便全数交给汪晓廉,汪晓廉随手赏他两个大洋。这已经很看得他起了,不给一文,他又能怎么样?
冯楚声捧着玫红帖子,看了好一阵,心想:他怎么会请我呢?我不过是一个中学校长。论级别实在不应得到县长大人这样的青睐;论名气呢,这位县长大人似乎对诗文之类毫无兴趣,他没有必要这样看重一个诗人;论年龄、资历,他是长辈,不必对后学如此抬举。若论交谊,就更谈不上了,至今为止,冯楚声和这位县长大人只有过一次碰面。一月前,汪晓廉突然来校督察,对全体师生进行训话,无非是“敝人归还故里,立志刷新政治,兴办实业,发展文化,提倡新生活运动”之类,听得人头皮发炸。尔后,汪晓廉到校长室小憩,他一边品茗,一边夸奖冯楚声治校有方,一双眼睛却盯在冯楚声手中的扇子上。
“冯校长,可否借你的扇子一观?”
冯楚声点点头,把扇子递过去。
汪晓廉接过扇子,左看右看,上看下看,连连称赞:“不错,是板桥真迹,好,好。老夫就没有这样的好东西。”
汪晓廉一边说一边用眼睛睃着冯楚声。
冯楚声高兴起来,说:“是件好东西,祖上传下的。”
汪晓廉又恋恋不舍地看了一阵,才把扇子递给冯楚声。然后,对随从高喊一声:“回县衙!”
冯楚声放下帖子,对校役说:“去给我订辆洋车,明天中午我去汪府喝‘头伏酒’。”
日子过得真快,春去夏来,小暑刚过,就入头伏了。古城很看重这个日子,讲究吃子姜炒叫鸡、子姜炖乳狗,讲究喝“莲花白酒”。
第二天临近中午时,冯楚声摇着扇子,坐洋车到了汪府。一个中年家人恭谨地迎住了他,说:“冯先生,请。”
汪府实在是一个好地方,满院子花木葱茏,空气里飘着很清新的气味。花径是鹅卵石铺砌成的,很洁净。花树间,有鸟声啁啾,一粒一粒,如晶莹的玻璃珠子,滴落在空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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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28
宴席设在一个傍着荷塘的凉榭里。
家人唱一个喏:“冯大人到!”
汪晓廉迎到阶边,一拱手,说:“冯校长赏光,老夫荣幸之至!”
接着,汪晓廉将冯楚声向先来的客人一一介绍。
冯楚声哪里记得住这些名字,只知道来的是本城的商会会长、钱庄老板、警察局长、公路局长、法官、律师……
“来,来,来,大家入席。”
于是宾主按次序坐到八仙桌边。
“叫朱三赶快上菜!来,先给各位大人斟上酒。”
女佣将“莲花白酒”,斟入一只只杯子。
不一会,第一道莱上来了,是子姜炒叫鸡,黄黄的姜丝,红红的椒丝,间杂在嫩黄的鸡块之间,香得让人咂嘴。接着,又端上姜丝炖乳狗、白藕小烧肉、荷叶蒸鱼、辣子爆炸红鲤、清炒甲鱼块、苦瓜炒蛋、莲子羹、快熘肚尖、太极图(黄鳝)、臭豆腐……满满登登一桌子!
“来,各位大人,先干一杯,再尝尝朱三的手艺。”
头杯酒通通干了下去。
冯楚声尝了一块鸡,很嫩,很香,很脆,不错,火候掌管得恰到好处。
“冯校长,你是见过大场面的,怎么样?”
冯楚声冲着汪晓廉点点头,说:“神品!”
众人皆笑。
冯楚声每种菜都尝了尝,都不错。暗想:他汪县长好口福。
炖乳狗肥而不腻,荷叶蒸鱼别有一番清润,辣子红鲤辣中含甜,臭豆腐焦而不枯,太极图脆中含油……
酒过三巡。
朱三满脸是笑地走过来,说:“各位大人,可否合口味?”
大家都叫好。
汪晓廉说:“朱三卖了力气,过下子我有赏。”
商会会长是个大胖子,吃得满头是汗,叫道:“这‘头伏酒’吃得有意思,朱三,我赏你二十块大洋。”
朱三说:“您老看得起,朱三谢您了。”
大家都拿出了赏钱。
轮到冯楚声了,一摸口袋,没带钱——他从来不带钱,心便突突地跳起来。
所有的目光都射向他。
冯楚声装作去掏手帕,又按按口袋,怀表都忘记带了!
汪晓廉随意地说:“来,大家喝酒,大家喝酒!”
众人都没有端杯子。
冯楚声哈哈一笑,站起来,对朱三道:“他们都赏你钱,我不赏钱,我赏你一样雅玩。听说你朱三也是读过些书的人,来,我赏你这把扇子,郑板桥的真迹!”
汪晓廉说:“冯校长赏得太重了。朱三,还不谢过冯大人!”
“谢冯大人!”
朱三接过扇子,朝大家点点头,说:“慢慢品尝。等大人们喝好了,我还有一道点心上来,叫荷花糕,是用新鲜荷花捣碎,和着糯米粉、白糖蒸的。冯大人,您一定要尝尝。”
朱三飞快地走了。
冯楚声觉得很燥热,想摇一摇扇子,猛然悟道:扇子已经没有了。
又过了几天,汪晓廉手上摇着一把扇子,一面是郑板桥的风竹,一面是郑板桥写的六分半书。看过的人都说:那真是一件好东西!
黄昏,从我房间望出去,是这种祥和的自然色调。
(责任编辑:嘉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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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19
桂 爷
王跃文
1
大发在村里没人喊他村长,乡里乡亲的,该喊叔的仍旧喊叔,该喊爷的仍旧喊爷,平辈之礼就喊他大发。大发是个老实人,也听不得人家喊他村长。谁喊他村长,他就会脸红。
老支书七十多岁了,也没听人喊过他支书。老支书辈分高,年龄也大,谁见了都喊他桂爷。但桂爷从来就没有真的做过爷爷,老婆没有给他生过一男半女。老婆早几年死了,如今他孤身一人。信命的老人,见桂爷晚景不好,就怀疑是否真有个老天爷。桂爷明明是个好人,往日当了十多年支书,重话都没讲过半句,他却绝了后。真有老天爷,那就瞎了眼!
桂爷的身子越来越差了,他那一亩半田地,仍是自己去种。大发要去帮忙,桂爷硬是不让。“你自己屋里有事,还要管村里的事,我还做得动。”桂爷硬邦了一辈子,不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