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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婷轻轻地笑,用细细长长的手指,优雅地端起搁在素净餐布上的高脚杯。这是一杯轩尼诗X。O,满满一杯金黄色的琥珀,正在向我吐出金雀花、青柠花、绿草、樱桃和橘子的香味。它的口感比丝绒还要软滑。只需要一滴,舌尖即能感受到一种高雅近乎完美的气质。当然,它让人咋舌的价钱已使我在这个百无聊赖的午后充分做好被这间酒吧侍应生暴打一顿的准备。
有着浓郁绚丽之美的液体在杨婷洁白的牙齿里闪光。我的心口感受到一种在我三十三年人生中很少出现的疼痛。我无法形容杨婷的美。说她比景德镇官窑还精致——显然是恶毒的亵渎。我不信天底下有比这张脸还要玲珑剔透的瓷器。任何男人若打算在上面找出瑕疵,只能是妄想。她穿了件我认不出牌子的浅棕色的羊绒衫,大半个光滑洁白的肩膀暴露在这个春天的午后,能隐约看见小半个梨形的乳房。
我唇干舌燥,不得不继续说下去,你是四年级回上海的吧。你还送过我一把尺子与一块橡皮擦呢。你可能不记得了吧?那尺子非常好用,画的线特别直。那块印有小熊维尼的橡皮擦好吃极了,我最后把它一点点全消灭在肚子里。话刚说出口,我立刻为自己的愚蠢脸红耳赤。
她脸上出现一酒盅的笑意,放下杯,目光飘过我,飘向窗子上的紫檀木。在淌着哗哗水流的玻璃外,阳光在滴。滴得那路边树上的绿沙沙地响。惟有这绿色才能在时间的洪流里保持原来的颜色。我闭紧嘴,用力地咀嚼,把舌头嚼成口香糖。
我有了几毫克的后悔。我不过是一个流浪的人,根本不应该去参加中午这个该死的鸡尾酒会。那是一个与我毫无关系的世界。我更不应该在那位硬拽我参加酒会的朋友介绍她时,眼睛亮得那么可怕,并鲁莽地喊出她小时候的绰号,嘴里还倒出数以吨计的恭维话。我完全可以像书上讲的那样彬彬有礼地点头弯腰吻她伸出来的手然后往一边走开。我是被鬼上了身。绝对是!这世上太多鬼了,到处都是魑魅魍魉。否则我在那么长的时间内为何始终处于晕眩的状态,甚至记不起自己具体说过什么话?这无法用科学解释。
我的手指在桌上一跳一跳。
她嫣然说道,我记得。
你还记得什么?
我记得你们当时都讨厌我。
没别的了?我噘起嘴,俯下身,默默凝视眼前的杯子的曲线。杯里的轩尼诗是我的胃这些年所遇上的最好的情人。我感觉到鼻子很痒,伸手去挠,挠了两下,不过瘾,手摸进裤兜,也没想掏出的是什么,就往鼻子上擦。然后,我停下动作。她的表情发生很古怪的变化,眼神也古怪,好像……对了,好像在看《侏罗纪公园》的恐龙。我哪里做错了?我疑惑了。她咯咯地乐,快活地笑,于志军,你手里拿的是什么啊?
天哪,上帝啊,菩萨啊,释加牟尼啊。请你们消灭美女这种生物吧。一切的错,都是因为她们。我瞥了一眼手中的臭袜子,终于明白早上为什么找不到它了。我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把它们重新塞回裤兜,嘿嘿地笑,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这人就这样。
我理解。你们作家都是这样的。
我不是作家。你别冤枉人。我尖叫起来,我是码字工人,与我们小时候学校旁边那间印刷厂里的码字工人一样。作家是什么?那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
不对,你说错了,老师才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你忘了我们小时候写作文吗?老师要我们写长大以后的理想,大家都说要做老师,做人类灵魂的工程师,就你怪,写以后要当……当嫖客,当一个天底下最温柔的嫖客,绝对不负心,不让杜十娘把那箱珠宝沉江,要把它们全部捐给国家,为祖国早日繁荣富强贡献自己的微薄力量。
杨婷哈哈大笑。我瞠目结舌,鼻涕流下来。
我们之间的气氛有了微妙的变化。
你爸妈还好吗?杨婷从坤包掏出一支烟,抽吗?
我摇头,我抽这个。我的手摸入裤兜,在里面摸了十来秒,确定没拿错后,勇敢地掏出一包红梅,哗一下撕开,要不要来一根?五块钱一包。
我习惯了cbgr的口味。杨婷把白色细长的烟夹入手指,又从包里掏出一个打火机。这牌子我认识,都彭,五千多块钱一个。我的红梅烟今天享受高级待遇嘛。我凑过头,点燃烟,深深地吸了一口,这烟的味道比往日醇厚多了。
我爸啊,退休了,一辈子到头,连个主任科员都没混上。这都得怨你爸。你爸临走时突击升了那么多人的职,咋不想想比老黄牛还忠厚老实还卖力苦干的于唐同志?
别提我爸那个人。没一点本事。回上海后,惨到替人看门。杨婷的眼里浮起几丝与其颜容不相吻合的混沌。你妈还好吗?
好,好得不得了。托我哥的福,我爸与我妈都幸福着呢。你呢,爸妈都还好吧。
我爸妈离婚了。我念初三那年。我跟我爸。杨婷掐灭烟,又点燃一根。
哦。啊。嘿嘿。呵呵。我干笑着,舌头底下有了石头,对了,杨婷,你信不?我哥现在坐的就是你爸当年坐过的那把交椅。他真是一个年轻有为的好孩子。
于志……
于志民。
杨婷宛然一笑,你哥挺帅的,我记得他当年爱穿一件白衫衬,梳一个马桶盖头,靠在树边,唱我从山中来,带着兰花草。他现在还唱歌吗?
唱。经常去卡拉OK一展歌喉,还有单位上的小妞伴唱,什么片片枫叶情啊,什么我爱你到地老天荒你爱我到海枯石烂。去年拿了市里举办的直属机关歌咏比赛金奖。靠,都是一个妈生的,咋他长得像费翔,我长得像葛优?老天爷没长眼。
你这叫骨格清奇。杨婷白来一眼,把一个细小的烟圈咽入嘴里,你姐呢?
于艳红嫁了洋鬼子,说是身在曹营心在汉,要把美国佬的聪明智慧全学到手,去拿诺贝尔奖,为中国人争光呢。唉。绿卡都拿了,还算是中国人吗?别提她了,提了我也是两眼茫茫。我怕有十年没见她。
身体里流的是中国人的血,那就是中国人。杨婷嗤嗤乐了,你家现在的日子不错嘛。
托伟人们的福。
你呢?有没有结婚?
身边连一个雌性生物也没有。我长叹一声,说道,想想这茫茫中国,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土地,我于志军也算堂堂七尺男儿,混了三十多年,居然上无片瓦遮头,下无插针之地立足。羞愧哪。这是兄弟无能。不是钞票狡滑。
杨婷扑哧一笑,说道,油嘴滑舌。现在的女孩就吃这套。你别蒙我啦。不定,你这与我说着话,回去得跪洗衣板。
我赶紧手指胸口赌咒发誓,你也不瞅瞅我裤兜里有什么?不看看我长相?裤兜里有材料,可以去泡妞;脸上有内容,可以被妞泡。你又不是不知道,如今的女孩不仅个个火星金晴,而且都热爱上往宝马车上撞这项运动。
哎哟,这样愤世嫉俗?
不,是觉得我妈对不起我。
你妈对不起你?
她硬要多给我一丁点儿。要不,我也可以往宝马车上撞了。
呸。就你这样损,一辆破单车撞你还差不多。
那不行。把我撞成周小燕,这是一件多么不利于构建这个和谐社会的事。
周小燕?我想起她来了。蛮好看的一个小姑娘。她怎么了?
我闭上嘴。我听到嘴里有一阵奇怪的声音,它自我内脏里飞出,像几只苍蝇。我看看杨婷,起身,开始从裤兜里往外掏钱。我掏出身上所有的人民币。一百元的计有五张,五十元的有三张。十元的没有。五元的有四张。还有几十个硬币。两杯轩尼诗X。O售价为六百九十元。我把硬币慢慢地数了一遍,正好,六百九十元,一分不多一分不少。菩萨没亏待我。我可以不必挨侍者的拳头。我抬起头,把钱搁入酒杯边银光闪闪的餐盘里。盘里有一张消费明细。我偷偷用眼角瞟过至少不下一百次。我冲杨婷笑,秀色可餐,我消费了这么长时间的美貌,付出这点人民币是值得的。我了解这个世界的运行法则。但我的手还是有点发抖。一枚硬币自手指间漏下,叮叮当当地响,滚去杨婷脚边。这里的侍应生应该是高素质的人,不会为一块钱难为我吧?我拿不定主意是否要蹲下身爬到杨婷脚边去。
我说,杨婷,不好意思。我是穷人。你千万别见笑。
杨婷坐在椅子上没动,饶有兴趣地望着我,怎么?你与周小燕还有故事?
妈的。这种疼痛又来了。心脏里有针在扎。还是那种给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