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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孝阳中短篇小说上-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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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怕吗?他说。
  怕什么?我只是不明白这是为什么?我说。
  我也不明白。他缓缓地说道。然后他又回到墙壁里。
  
  墙壁意味着什么?姐姐我问你。
  在这幢大厦的地下室第三排南边第二个的房间住着一个形容落拓的中年男人。中年男人喜欢说,我是傻逼。
  也许把自己放低一点是好事,就像海把自己放在海平面以下。但我还是觉得奇怪,不明白他为何不称呼自己是傻瓜呢?傻瓜并不具有傻逼这个词的恶毒色彩,还有一点讨人喜欢的喜剧效果。比如傻瓜金佩尔,虽然他成了一个女人跟其他男人所生的六个孩子的父亲。但阅读完艾·巴·辛格写的这个短篇后,我只是会心一笑。
  他嘿嘿地笑,用手指甲从牙齿上抠下一片发了黑的韭菜叶。他说,本来我也奇怪,我是男人,又没有“逼”那种形状宛若火焰一样的东西。但许多人都这样说。他们说话的口吻是那样严肃,那样铿锵有力。他们说,我有没有“逼”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是傻逼。他们说这话时,眼睛里挤出比刀刃更锋利的光。这让我惶恐,我怀疑他们在下一个时刻就要扒掉我的裤子割掉我的睾丸,在我双腿中间用刀子剜出一个逼来。我只好默认了这个称呼。我开始不停地安慰自己,“帝王将相将从此门出”。
  他咳嗽了一下,挠挠头。被劣质洗发水摧残过的花白了的头颅上飘起纷纷扬扬的头皮屑。我把饭盒盖上盖,屏住呼吸。我想我的喉咙与肺并不会欢迎这些碎屑。我很想跑回自己的房间拿出几袋海飞丝。我又想起傻瓜金佩尔说的话“我越来越明白世界上其实并没有什么谎言。”我思索着。他制止了我的思索,手在我肩膀上重重一拍。
  他说,这句话是年轻时候的我蹲在地摊上翻一本破烂书时看到的。那是黄昏的时候,天空被晚霞搞得欲仙欲死,像一个脸颊酡红眼眸滴水的女子。大朵的云在每一个人的头顶高声喊叫。有了快感就得喊吧。而没有快感在石桥上摆地摊瘸腿的男人就用仇恨的目光紧盯着大街上走过的胸脯高高屁股大大的女人,不时吐出一块块痰,一块块掷地有声的痰。我当时想,这男人吐出的每一块痰怕都有几两重吧。
  他兴高采烈地向我描述起当时的场景,样子就像傻瓜金佩尔在描述那个离现实世界只有咫尺之遥的幻想世界,眼睛里有很亮的光。
  他说,我小心地挪动。我避开瘸腿男人的愤怒,手心捏住三个潮湿的有腥味的硬币。我打算买下这本看起来挺有趣的书。我看见一块痰没有按预定的方向抵达地面,被风卷起,甩到一个女人脸上。女人惊疑不定地望了一眼天空。云与云不知羞耻的交媾行为,刺激了女人最敏感的神经。这也是一个没有快感可以享受的女人。谁让她的脸好比车祸现场呢?丑女人抹了一下脸,脸皮顿时青紫。丑女人撸了一下鼻子,鼻子立刻通红。丑女人摔下左手挽住的菜篮,摔开身边女孩儿雪白藕段般的手臂。丑女人像坦克驶向麦田,就辗到瘸腿男人身上。
  他说到这里,拍了一下大腿,胸腔内发出极长的类似猫叫的嘘声,你知道后来怎么了吗?我摇摇头。他叹息着,从我手里接过饭盒,眉眼间露出极为满足的惬意表情。
  他的鼻子嘴皱起一小团。
  他说,他们扭成一团,嘴里急速交谈,交换着对彼此长辈的问候,再一起从桥上掉下去,掉进冰凉的水里,把水面上波光鳞鳞的夕阳也吓了一大跳。我把书迅速揣入裤袋。我对自己咧嘴微笑。我瞟了一眼四周。女人的女儿俯在栏杆上悲悲切切喊着妈妈,年纪约有十一二岁,额前梳有整齐的闪耀着光泽的刘海,青灰色的眸子上覆盖着很长很黑很柔软的睫毛,脸庞比剥了壳的鸡蛋更为嫩滑,美得简直让人伤感。这么美的一个小女孩儿居然是从那么丑的女人身体里钻出来的。我挤到女孩儿身边。我在女孩儿身边挤来挤去,贪婪地呼吸着惟有她身上才有的清香。桥下的水并不深,清清浅浅。女人与瘸腿男人已爬上岸,继续在岸边的泥土里疯狂地笨拙地毫无羞怯地上下滚动。女孩儿哭了。我就去握她的手。你猜怎么了?
  我继续摇头。他揭开饭盒的盖,拎出一块泛出油腻泡沫的大白肉,那是我饭盒里的惟一一块肉。我感到了心疼。我想说话,他打断了我,嘴巴飞快地咀嚼,发出响亮的吓人的声音。我只能眼巴巴地望着这一小块猪的尸体是如何在他坚硬的牙齿里壮烈牺牲。
  他说,女孩儿就这样让我握着她的手,握得我骨头酥软。我当时就想,要死了。这回真是要死了。然后我就从桥上掉下去,也不知道是哪个王八蛋故意使坏。我本来打算把她也一起拽到水里去,反正她妈妈早已跳进水里,她迟早也会被水淹没。唉,我真蠢。我当时咋就没下手呢?我松开了她,就像——你学过狼牙山五壮士吗?
  我点点头。他张大嘴,牙齿焦黄,舌头仔细地分辨嘴腔里所残余的种种味道。他的舌头是警犬的舌头。他的鼻子是狗的鼻子。他的手是猴子的手。一眨眼,饭盒里的几根辣椒又消失在他黑洞洞的嘴的深处。
  他说,后来,我就用力掐自己的脸,掐得伤痕累累,也掐出口涎与眼泪。当我以为自己就要看见那本书里所描述的“银子一样的世界”时。我脚下的路开始向下滑,像被炮弹摧毁。我从抛物线上滚落,一直向下,女孩儿的身体不见了,只有她的头颅浮在黑色巨大的虚空里,一眨眼,头颅成了西瓜,里面长出白色青色粉红色弯弯曲曲的蛆。我开始觉得恶心,或许是在恶心我自己。我在半夜时分嗷叫出声。我对着墙壁上的被一张相框固定的她说,我承认这世上牛逼的人很多。我也承认我确实是一个若假包换的傻逼。不过,我还听说,牛逼经常被傻逼干掉,所以我心里还是比较平衡。我冷笑起来。我摸出一只炭素笔——你瞧,就是这只笔。
  他从怀里摸出一只脏兮兮的笔,并用笔在饭盒上敲了下。我不清楚他的意图。我目瞪口呆地望着我的饭盒。
  他说,我在她盈润性感的嘴唇上方添加了两撇胡须。我无法控制这种冲动。狗也无法控制不去啃骨头。我听见很奇怪的声音,可能是幻觉,它们从浮在窗外半空中墨黑色的树林里掉下来,掉进我的骨头里,并散发出银色冰凉的光,这刺疼了我。所以我必须这样做。尽管我深知这种行为有多么幼稚多么糟糕——我只有她这一张相片。但别无选择。我开始跳舞,跳的是慢四。我跳进时间里。时间,这个虚妄的上帝,是挂在卢浮宫墙壁上的蒙娜丽莎。我喜欢蒙娜丽莎不动声色的颜容,也喜欢一个我已忘掉叫什么名字的艺术家在她嘴边勾勒的两撇胡子。我很认真地对着墙壁说道,我也是艺术家。
  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把我的饭盒递回来,里面已经找不到一根菜,只剩下大米饭与他粘粘的口水。他抽抽鼻子,脸容伤感。
  我说,你还没有讲你为何是傻逼呢?
  他这才恍然大悟,拍拍脑袋,对我歉意地笑。
  他说,你看,你看我这记性。颠三倒四的。不过,你要理解。搞艺术的就是这样。我叫傻逼。这得叫我读书时说起。他们老叫我傻逼。他们,他们无处不在。他们张开口腔,张大到能塞入一个鸡蛋,舌尖上卷顶至上腭,再猛地放下,让气流从肺部迅速涌出。这就由不得我不听了。其实,我不叫傻逼,我叫许正,嘉许的许,正确的正。这俩个字都是褒义词。它们应该都是褒义词,至少,构成许字的点、折、撇,再加二横一竖与构成正字的三横二竖看起来都是那种堂堂正正。《新华字典》第605页与第378页对它们有比较详尽的解释。你若不信,可以去查。但若大家说,编撰新华字典的也是傻逼。那我就没话说了。可他们不看《新华字典》,硬是要把这两个字塞入我耳朵里。所以我与他们打架,打了一次又一次,一次次头破血流的结果是,所有的人都知道我叫傻逼,所有的人都忘掉我爹妈给我的名字。他们在教室里在操场里喊在放学路上喊在人头拥挤的电影院里喊,他们喊得抑扬顿挫喊得声情并茂喊得涕泪交加。你说我还能怎么办?
  你说我还能怎么办?他张开双手,眼神穿过了我。他望着我身后生满星星点点霉斑的墙壁,眼眶湿了。墙壁上有马在跑,有狗在叫,有无数个男人与女人的裸体素描。
  他说,我渐渐习惯做傻逼。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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