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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他一起喊口号。他那怪腔调经过电喇叭的放大变得像剧毒农药一样,几平要把满集的人药死。百姓们皱着眉头忍受着,根本没人响应他。
上官金童幻想着:在一个辉煌的日子里,他手持着传说中的龙泉宝剑,把郭平恩、张平团、方耗子、刘狗子、巫云雨、魏羊角、郭秋生……统统地押到那个高高的土台子上,让他们一排排地跪下,然后,他手提着闪烁着蓝色光芒的宝剑,用剑尖抵着……一定是先抵住了巫云雨的咽喉。那个秃疮头,眼里流着泪,结结巴巴地求饶:上官金童……不,不,上官公子,饶命吧,小人家中,还有八十的老母需要抚养……一身白衣、风度潇洒的上官公子、名满天下的剑侠,把剑尖一转,镟掉了巫云雨一只耳朵,那只耳朵随即被一条狗吃掉,那条狗随即又把他的、被狗牙嚼咬得烂糊糊的耳朵吣出来。上官公子说:滚吧,狗都不吃的东西,你这只癞哈蟆,滚吧!……巫云雨滚到台下去了,下边,轮到魏羊角这个比豺狼还凶狠、比狐狸还狡猾、比兔子还怯懦的坏中坏了。这个能软能硬的家伙,这个硬起来赛过金刚钻、软起来好像一摊屎的家伙,跪在上官公子脚下,磕头好似鸡啄米,小眼眨巴着,好像数铜钱。上官爷爷,上官亲爹……住嘴,做我的孙子,你不配;做我的儿子,你更不配。上官公子是虎狼之躯,怎么可能造出你这种鼻涕虫?用冰一样的剑尖,抵着他的塌鼻梁。还记得否?想当年,你是怎样对待我的吗?上官公子啊,上官大侠,您老人家大人不记小人的过,宰相肚子里跑轮船,不是一般的轮船,是万吨巨轮,乘长风,破巨流,直驶太平洋,您的胸怀,比太平洋还宽广。如此巧嘴滑舌,实在可恶至极。镟下这个贼的舌头,以免他脏话连篇,造谣生事。魏羊角双手捂住嘴巴,吓得脸都蓝了。上官公子,抖抖手腕,龙泉轻吟,犹如月夜箫鸣,竹影横斜,刹那间魏羊角双手齐着腕子断了。剑到处了无障碍,好像切割着空气。他精巧地镟掉了魏羊角的舌头,使他的嘴成了一个冒血的黑洞。下一个,轮到这混帐的小子郭平恩了。上官公子一时想不出该镟掉他的哪一部分器官,索性,斩了他吧。高高地举起龙泉宝剑,上官公子说,为了我的母亲——消灭败类。手起剑落,郭平恩的脑袋从后项窝那儿,倾斜着被斩断了。那颗头滚到深深的壕沟里,一群又黑又瘦的鱼儿扑上来,摇摆着尾巴,啄着他脸上的肉。报仇雪恨后,他的眼里沁着泪,插剑入鞘,双拳抱在胸前,对着台下的观众施礼。群众欢呼,一个扎着红绸蝴蝶结的小女孩,抱着一束白色的鲜花跑上台来,献给上官公子。上官公子忽然觉得这女孩有些面熟,细一看,认出了,原来是那个在蛟龙河农场废旧武器场上玩耍过的女孩。她骑在生锈的炮筒上,好像骑着一匹骏马。他抱起了小女孩,忽然又想到,应该去食堂把那个作恶多端的淫棍张麻子惩治一下,他想好了,一定要把这淫棍裤裆里那一套东西镟掉,让他无法再逞强……一转眼他就把张麻子擒住了。王八的蛋,跪下!上官公子蛮武地说,知道为什么找你吗?张麻子说,上官大侠,小人不知道……上官大侠用剑尖指指他的裤裆,说:我是替妇女们报仇来了。张麻子捂住了,像鸟儿韩习惯做的那样。上官大侠一剑便挑开了他的裤子,刚要开镟,竟看到上官求弟从柳树后转出来,护着张麻子,神色严厉地说:金童,你想干什么?上官金童说:七姐,闪开,让我把这条公猪阉了,把他变成中国最后一个太监,替你们报仇!上官求弟珠泪滚滚地说:好兄弟,你根本不懂女人的心……
“回去!”一个“红卫兵”小将对着上官金童的肚子捅了一拳,骂道,“混蛋,你想逃跑?!”
上官金童被自己幻想的情景感动得热泪盈眶。挨了一拳之后,幻景消失,愈觉得现实严酷无情,前途一片迷茫。此时,这支以郭平恩为首的“红卫兵”与巫云雨率领的“金猴造反兵团”发生了冲突。巫云雨与郭平恩,先是口角,吵了一阵,两人都感到仇恨难消,便动手打了起来,这一打,就打出了武斗事件。
先是巫云雨踢了郭平恩一脚,郭平恩回了他一拳。然后两个人便滚在一起。郭平恩撕下了巫云雨视为命根的帽子,把他的秃疮头抓得像个烂土豆,巫云雨拇指伸进郭平恩的嘴角,使出吃奶的劲儿往外撕,把他的嘴角撕开了一个口子。两股“红卫兵”一见头儿动了手,便打起了群架。一时间棍棒齐下,砖瓦横飞,“红卫兵”们头破血流,都表现出了宁死不屈的精神。巫云雨的手下干将魏羊角用一杆铁头红缨枪,连捅了两个人,把肠子都戳破了,流出了一些血和糊状物。郭平恩和巫云雨退居二线,指挥战斗。这时,上官金童看到那个酷似沙枣花的蒙脸女青年从郭平恩身边一闪而过,她的一只手似乎在郭平恩的脸上摸了一下。几分种后,郭平恩鬼哭狼嚎起来,原来他的腮帮子,被利器豁出了一个大口子。他的腮上,好像又开了一个嘴。红血从白肉中渗出,样子很是吓人。郭平恩啥也顾不上了,捂着腮帮子便向公社卫生院跑去。百姓们看到要出人命,都怕沾了血,收拾起摊子,沿着小巷子,悄悄地溜了。
这场战斗,巫云雨的“金猴造反兵团”大获全胜。他收编了郭平恩的“风雷激”战斗队,并把牛鬼蛇神当成战利品全部缴获。郭平恩那个电喇叭,斜挎在巫云雨肩膀上。那两个被魏羊角在混乱中捅出肠子的“风雷激”队员,一个还没抬到卫生院就断了气,别一个输了两千cc血才救活。血是从牛鬼蛇神们血管里抽出来的。伤愈出院后,所有的“红卫兵”组织都拒绝接受他,因为他的贫农血统已经发生了变化。两千cc血,有地主的、有富农的、有历史反革命的,阶级敌人的血在他的血管里流淌。按照巫云雨的说法,汪金枝已是个五毒俱全的阶级异已分子,就像嫁接的水果一样。这个倒霉蛋名叫汪金枝,曾任“风雷激”战斗队的宣传部队。他遭到冷遇后,不甘寂寞,自己成立了一个“独角兽”战斗队,并且照样刻了公章,照样制作了队旗和袖标,还在人民公社的广播站争取到五分钟的时间,开辟了一个“独角兽”栏目,所有的稿子都由他一人采写,稿子的内容五花八门,从“独角兽”的战斗动态到大栏镇的历史掌故,花边新闻、桃色事件、轶闻趣事,等等。每天早、午晚,共广播三次,一到广播时间,各派群众组织的播音员便坐在广播站的长条椅上,排队等候。汪金枝的“独角兽”栏目放在最后垫底,“独角兽”播送完毕,便放《国际歌》,唱完“英特纳雄耐尔就一定要实现”,一次广播就算结束了。
在没有戏曲、没有音乐的年代里,五分钟的“独角兽”节目,成为高密东北乡老百姓的一大乐趣。人们在猪圈旁、在饭桌上、在炕头上,竖直了耳朵等待着。有一天晚上,“独角兽”说:贫下中农们,革命的战友们,据权威人士透露,豁了原“风雷激”战斗队队长郭平恩腮帮子的,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女贼沙枣花。沙贼是曾在高密东北乡横行多年的汉奸头子沙月亮与后来谋杀了一等功臣、被人民政权处决了的罪犯上官来弟的女儿。沙贼少年时在东南崂山遇到一个异人,习了一身好武艺,她能飞檐走壁、含沙射影,掏包割口袋的技巧更是炉火纯青、出神入化。据权威人士透露,沙贼潜回高密东北乡已有三个月之久,她在各村各镇,都设有秘密联络点,并用威逼利诱等手段,网罗了一批小爪牙,替其通风报信,刺控情报。那天在大栏镇集市上摘掉贫农房石仙狗皮帽子的男孩,就是沙贼的帮凶。沙贼一向在大城市流窜做案,罪行累累。她的绰号很多,叫得最响的绰号是“沙燕子”。沙贼此次潜回高密东北乡,意在为她死去的爹娘复仇,豁了郭平恩的腮帮子,是她进行阶级报复的第一步,更加残酷的、更加骇人听闻的惨案还会不间断地发生。据传,沙贼做案的工具是一枚放在铁轨上让火车的钢铁巨轮轧过的铜钱。此铜钱比纸还薄,锋利无比,吹毛寸断,割人皮肉,十分钟后才出血,二十分钟后才觉痛。沙贼的利器夹在指缝里,轻轻一摸,便能切断大动脉,致人非命。沙贼手上功夫非同一般。她跟着师傅练功学艺时,将十枚硬币扔在滚开的油锅里,她伸手至滚油中,将硬币一一捞出,手上皮肤丝毫不被烫伤,其手法之快、技巧之精,于此可略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