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压一屋人都拥在丁长发身边。“静点嘛!”丁长发张开嘴,露出焦黄的牙齿,泥巴烟斗不住地在嘴角上跳动。“我来报告三条重要消息……”
他拿着从楼六室传过来的几张纸,眼光朝牢门外一扫。“站个人到门边,看住特务。”然后才不慌不忙地竖起了食指说:
“第一条,辽沈战役胜利结束,歼敌四十七万。攻克长春、沈阳、锦州,东北全部解放!详细情形都写得有,我说完了大家自己来看……”
“打得好!好!”欢呼声从人丛中突然爆发了出来,每个人都止不住心头的激动。
“第二条,淮海战役捷报频传。击毙蒋匪兵团司令黄伯韬,活捉兵团司令黄维,歼灭孙元良兵团。人民解放军马上就要进抵长江北岸,渡江解放全国了!”
“万岁!万岁!”
又一阵欢呼的声浪。
“第三条,国民党重放和谈空气……”
“和谈个屁,打进南京再说!”
“我看,反动派大势已去,我们马上就要自由了。”“你才性急咧。”丁长发把烟斗一咬:“和谈,和谈?这里面定有名堂!”
这时,楼上楼下,对面的女室,几乎所有的牢房,都传来阵阵热烈的狂欢声浪,特务被吓得销声匿迹了。“最多再打一年,把反动派全部吃掉,中国人民就完全解放了。”余新江兴奋地把话一转,“老丁,我们把楼五室写来的消息,送给老许。”他怕许云峰独自一人不知道胜利的喜讯,急切地对丁长发说。
“别忙,猩猩正在和老许说话。”
“猩猩在隔壁?什么事?”
“谁知道?”丁长发眼珠一转:“总没得好事。”“这么好的消息,”刘思扬心情激动地说:“该庆祝一下才对。”
“是呀!是呀!”大家应和着。
“是个好主意!”老大哥微笑地望着大家的面孔。“今天是二十几?”
“十二月二十九。”
“可以筹备一下,过一个热闹年。”
一听老大哥的话,胜利狂欢的念头,立刻涌上每个人的心头。可是,该怎样来庆祝这胜利的新年呢?这时,牢门边有人咳嗽一声,大家回头看去,猩猩正从楼八室出来,快步走过牢门,脸上带着谄笑。过了一会,猩猩谄媚的声音,就从地坝中传来:
“诸位!请雅静一下,我有重要事情宣布。”
“瞧,猩猩又搞什么鬼?”
“听听他说些什么。”
“刚才,接到徐处长手谕:政府准备停止戡乱,弃战言和,所有政治犯自应优待。这件事,兄弟刚才已经奉告了许云峰先生。过去,本所工作,诸多缺陷,兄弟十分痛心。为了改善诸位的生活,根据处长命令,宣布如下:第一,新年期间,优待每人四两肉,半盒香烟,二两酒……”
“谁稀罕这一套?他妈的打了败仗,还有脸来讨饶!”余新江身边一个人鄙弃地骂了一句。
“第二……”猩猩的声音变得更加委婉:“新年期中,全天放风,一律不关门上锁……每间牢房,马上增装电灯……”
猩猩还唠唠叨叨地说着什么,没有人再耐烦听了。
“刚才猩猩找老许,也是说这些?”刘思扬揣测着。
“为什么他要先通知老许?”余新江感到不解。“我看是绝食斗争把猩猩搞怕了。”人丛中一个声音判断着:“狗熊见着老刘和小余,不也是吓得打抖?”
“问题不那么简单,我想还是看一看,再下结论。”“依我说,我们是沾了解放军打胜仗的光!”
大家纷纷议论着,老大哥习惯地伸手摸摸痣胡。“老丁刚才说得对,里面还有点文章……”
话里的含义是什么,老大哥没有进一步解释,可是听得出来,他的心里,似乎盘算着什么事情。
“先不管敌人想干什么。”老大哥话题一转,说道:“过新年,大家来做副春联吧。”
说起过年,在牢门上贴对联,大家当然赞成。可是一讨论,大家觉得这里的对联,很不好做:又要精彩中肯,一针见血,发人深省,又要适当地含蓄:要同志们一看就懂,又要特务看不全懂,或者根本看不懂。原则定了,大家就动脑筋想起来。
“我提议,老刘先做一副。”是谁出了个主意。“老大哥给大家出的题,怎么要我先做呀!”
“你是诗人嘛!”
大家都笑了,刘思扬皱皱眉头,一时选不着适当的辞藻。“我不会客套。”余新江直爽地放开喉咙说:“两个天窗出气,一扇风门伸头!”
余新江的话还未落音,就把人们惹笑了。
“简直不像副对联。”
“嘿嘿,我说要得。这副对联,还有点道理嘞!”丁长发点头赞同。
“倒是别开生面。”刘思扬也同意了:“可惜差一幅横额。”“我来做个横额。”丁长发不慌不忙地把烟斗拿到手上,比画着:“四个大字:乐在其中!”
“哈哈哈……”全室哄堂大笑。
“这才叫苦中作乐嘛!”丁长发张开大口,露出焦黄的牙齿,一边笑,一边解释。
“乐在其中!那你为啥子打监逃跑了十几回?”有人笑着反问。丁长发并不隐瞒他的某些经历,在川西一带的农民中,提起丁大哥的名字,谁都熟悉。他这次入狱,是农民武装起义时,在指挥战斗中受了重伤才被捕的。丁长发笑嘻嘻地回答道:
“不跑要砍脑壳嘛!”
“你现在为啥子又不跑?”
“乡场上,县份头,坐监和渣滓洞不同。”丁长发嘿嘿地笑着:“墙一推就倒了,郎个不跑?哪像渣滓洞,窗子上钉的都是铁条条!”
“你不是说过,弄点黄烟点燃,放在脚镣上,用竹管吹一阵,铁就烧脆了,半夜里敲断脚镣就开跑!”又有人引用着丁长发自己讲过的话来反问他:“铁镣和铁窗,都是铁做的嘛!”“对呀!”刘思扬也插嘴笑道:“猩猩不是还要发烟给你吗?”
“这里要想跑——”丁长发把空烟斗在空中一划:“除非大家来个一、二、三……”他暗示了一个动作,便把烟斗爱惜地含进口里,大笑起来:“这一回,干瘾过完了,该我的烟斗打牙祭咯!”
大家又禁不住笑了起来:“一根空烟斗,含了一年多,现在苦出了头”
“我早就晓得有这一天嘛!”
人们笑得紧按着肚皮,喘不过气了……对联决定以后,大家又商量了一阵,主张发动各室互相赠送礼品作为纪念。老大哥想了一下,也同意了这个主意。余新江道:“依我说,应该给那些表现最坚强的同志,象老许、江姐他们,送点最有意义的礼物。”
“什么礼物?”人们追问着。
余新江手心上捧出一颗胶牙刷柄刻制成的小红星,递给了老大哥,这是他用一双灵巧的工人的手做出来的。“你看,红星怎么样?”
同志们都嚷了起来:“小余,给我一颗,你做了多少?”“十颗。”
“太少了,太少了!”大家评论着,“最好一人一颗。谁不该发一颗呀?”
“发都该发,就是材料太少,时间不够,做不出来。”“大家都来做嘛!小余,把材料都拿出来,还来得及咧!”
丁长发说罢,伸手从楼板上,硬拔出一根铁钉,笑道:“我来磨把刻红星的雕刀。”
老大哥也笑了。后来,他悄悄地找了几个人商量了一阵,下午放风的时候,楼七室建议的新年联欢计划和有关的布置,传遍了每一间牢房。
期待中的日子,一转眼就来到了。
元旦那天早上,天还未亮,女室一带头,每一间牢房同时响应,象一阵闪电,爆发了洪亮的歌声。人们纵情高歌,唱完一支又一支。
新年大联欢开始了。
唱歌是第一个节目。第二个节目是交换礼品。每间牢房,每个人都准备着礼物,送给认识的或者不认识的战友,作为联欢的纪念品。最多的礼物是“贺年片”,那是用小块的草纸作成的,上面用红药水画上鲜红的五角星,或者镰刀锤子,写上几句互相鼓励的话。楼七室经过昼夜赶工,刻出了一百多颗红的、黄的、晶亮的五角星,分送给各个牢房的同志。女室送给各室的,是一幅幅绣了字的锦旗,那些彩色的线,是从她们的袜子上拆下来的……接着,第三个节目开始了。每间牢房的人,都在门口贴春联。所有的春联,都是用草纸接连起来做成的。所有的春联,都不是一个人写的,同一个字,有着老年人苍劲的笔法,也有着“孩儿体”弯弯曲曲的笔迹。女室里,江姐捏着监狱之花的小手,也写了几笔。所有的对联,都洋溢着革命的乐观精神……
女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