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蜘妹,只有他才是这里一切的主宰,只有他,才能决定、控制和操纵这巨大毒网的任何活动。此刻,那只阴险邪恶的蜘蛛,正一动也不动地蜷伏在三楼的一间办公室里。
台灯光倾注在办公桌上,一个身材粗大,脸色黝黑的中年人,络腮胡刮得干干净净,眉浓眼大,肥肥的下巴,毫无表情地坐在转椅上。握着毛笔的手,正在公文上挥动。他,就是掌握整座毒网的一切行动大权的核心人物,黄呢军便服领口上,嵌着的一颗金色梅花,在灯光照耀下闪闪发亮。
他这间办公室里,铺着彩色的地毯,沙发、茶几、玻晶烟具和墙角的盆景,装饰十分豪华。高大的黑漆办公桌,摆在房间正中,墙上挂满了军用地图。
他正在处理一叠叠的公文,思考着,批示着。这些公文,顷刻之间,都将变成命令、电波、行动,变成淋漓的鲜血!
一阵凄惨的嚎叫,透过门缝,像往常一样传了进来。——你说不说?说!
——问你是谁领导?问你……鞭子在空中呼啸,落在肉体上发出低钝的响声……从转椅上欠起身来,点燃一支香烟,慢慢吐出一口烟圈,他倾听着这阵惨叫,像倾听一曲美妙的音乐。他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几乎看不见的冰凉的冷笑。
若干年来,他习惯于这样的生活。如果有什么时候竟然听不到被拷打者的嚎叫,他便会感到空虚和恐怖。只有不断的刑讯,才能使他感觉到自己的存在和力量。世界上有这种人,不,有这样一种嗜血的生物,它们把人血当作滋养,把杀人当作终身职业。这个拥有豪华办公室的特务,在人血坑里已经干了许多年月,他是特务头子保密局长毛人凤的心腹,在特务头目当中,是一个重要脚色,没有他,楼下的行动特务将无事可做,用刑的刽子手也将找不到对象,甚至太空里会因为没有他而减少大量的电波。他的官衔很多,简单说来,就是西南长官公署第二处处长兼侦防处长,军统嫡系特务头子之一,这座楼房的主宰,陆军少将徐鹏飞。仅仅因为军统的老板戴笠是带着少将领章死的,军统人员不能超越作恶多端的戴笠的军衔;否则,他完全可能不止于少将了。
汽车在响,大概就是那批他在几个钟头以前下令捕捉的人到了……徐鹏飞又听了一阵,四处都传来一片嘈杂忙乱的声音。这些声音,都是他的意志的反应,一切都按照他的意志在进行。他又点燃一支烟,随手从公文里翻出一份文件,这是一份重要的会议记录,公署长官朱绍良主持丙种汇报的记录摘要。他把这文件往已经处理过的文件堆里放去,但临时又改变了念头,把文件拿回来带着胜利者的心情,仔细翻阅了一下。
“为统一调集力量,迅速破获不断组织罢工、破坏军工生产,阻滞兵源粮源,煽动民变,威胁陪都安全之共匪领导机关,西南长官公署特设立侦防处。由徐鹏飞兼任处长,严醉、沈养斋兼任副处长,指挥所有军、警、宪、特工人员严加缉捕。
“责令邮检组严密查报《挺进报》寄发情况,并派特工人员在各邮局及邮筒守候缉捕。
“清查赤色书刊,侦查监视文化界、新闻界左倾人士。
“打入民主党派运用内部线索,设法接近中共地下组织。
“配合清剿部队在华蓥山区严密搜捕,务求查清中共组织关系。
“加强各工矿稽查工作,特别注意兵工系统……”
就是这次会议,使他兼任了新成立的侦防处处长,取得了指挥所有军、警、宪、特工人员的特权。这点,徐鹏飞当然十分满意,他得到了比严醉——这是他最担心的对手——更高的地位。这个胜利来得太侥幸,仅仅因为严醉是秘密单位的负责人,不便出面,才让他以公开单位头目的身分,轻易取得了新的权力。在军统局特务机关内部,历来就采用“公”“秘”单位双线工作的制度,相互配合,相互监视,以加强特务活动。当然,他也意识得到,公、秘单位的区别,只是一个小小的借口,实际上,这是朱绍良有意讨好毛人凤才卖的一次人情。徐鹏飞了解得很清楚,他和严醉比起来,资历、名望都还不如对方。严醉是戴笠手下的红人,徐鹏飞当中校的时候,严醉已经是局本部兼中美合作所总部总务处少将处长了。只因为严醉刚愎自用,长期与毛人凤貌合神离,戴笠一死,毛人凤当上局长,严醉就走下坡路了。总务处长职位被撤换,屈任了军统局西南秘密单位的负责人——军统西南特区区长的职务。这样一来,毛人凤原来的机要秘书徐鹏飞就和过去戴笠手下的红人严醉平起平坐,职位相当了。而且,这一次,徐鹏飞又青云直上,把严醉压成了侦防处的副处长。
可是,兼任侦防处长以后,徐鹏飞更加不满特区区长严醉横蛮的拒不合作的态度。西南特区,控制着中美合作所总部的全班人马、装备,而且特区的工作受到美国顾问处的特别支持。严醉的意图十分明显,他要利用掌握了强大行动力量的有利条件,自己单干,把徐鹏飞甩在一边。虽然特区副区长沈养斋是毛人凤的心腹,又是徐鹏飞在黄埔军校的同期同学,多年的老朋友,谁也知道,沈养斋是毛人凤和他故意插在严醉心上的一颗钉子;但严醉的诡秘活动始终是避开一切人的,当然更避开了沈养斋。看样子,严醉如此秘密行动,说不定已经得到了共产党地下组织的某种情报,或者竟是直接线索。
徐鹏飞不愿多想这些,他把手上的文件丢在一边,克制着自己的思路,他不相信严醉会比自己更高明。和共产党作斗争,即使是老奸巨猾的严醉,也未必能够稳操胜算。使他烦恼不安的,不仅是严醉的掣肘,更主要的还是如今共产党活动的灵活、机警,使得他一直找不到有用的线索。
机要秘书推开门送进来一叠待批的重要公文,不敢惊动这位正在沉思的上司,把文件放在办公桌上,便悄悄地走出去。
“有机要情报吗?”
徐鹏飞头也不抬,猛然问。
“朱长官刚送来一封信。”那部下迟疑了一下,又压低声音说:“侦讯科探听到严醉和才上任的特别顾问勾得很紧……”
“甚么?”徐鹏飞眼里陡然闪出凶光,逼视着对方,但立刻又冷静下来,只简单地说了句:“继续侦察。”
徐鹏飞随手把新送来的公文拿起一件,那是情报竞赛的总结报告,要他审批转发的,他略为翻看了一下,便提笔批道:
“查一季度为情报竞赛期间,前曾转颁办法,饬遵在卷。兹者二、三月份又届终了,而检讨此两月来之情报……”
徐鹏飞批到这里,略一迟疑,便笔粗字大地在纸上发泄出他的不满:
“质量数量,两皆平平,无所进展!似此成绩,将何以资竞赛?矧值戡乱时期,吾人职责尤属艰难,至望严督所属,倍加奋发,认真工作,期有进步!”写完,他重看了一遍。“质量数量,两皆平平,无所进展!”这是他最伤脑筋的事,他想骂人,想把那些工作不力的家伙禁闭几个。他伸手去按桌上的叫人铃,这样一来,几分钟后,他的意图,就可以被执行。但他忽然又把已经触到铃子的手,缩了回来,却把刚才批示的文件往旁边一丢,又去取出第二件公文。这次,他手里拿的是一封“最速密件”,信封上红色大字印着“西南长官公署缄”,“缄”字上面的空白里签了一个醒目的“朱”字。徐鹏飞的手指突然变得不大灵活了,吃力地剪开信封,随着信笺的展开,他的脸色迅速阴沉下来。“……破坏中共领导机关一事,上峰业已一再限期破获,侦防处成立迄今,一无进展,而共产党活动则日益加剧。重庆军工生产,迄未好转,纵火事件余波,尚在滋蔓,军火爆炸案件更连续发生。蓉、筑、昆、渝学潮、米潮此起彼伏。滇、黔、川、康地下武装复乘我后方兵力空虚之际,四出奔袭,如入无人之境。最近川北华蓥山一带,抗丁抗粮,竟成燎原之势,致使兵源、粮源濒于断绝,消息传来,惊心动魄!长此以往,西南前途殊堪焦虑。此等情况业已函告人凤兄知悉。近复得总裁手谕,令兄立即破案……”
“报告处长,请接渝站电话!”
勤务兵的声音,把徐鹏飞从难堪的沉默中惊醒过来。他拿起听筒,“嗯”了两声,接着就吼叫起来。
“邮检组又发现了《挺进报》?……谁寄的?嗯?”徐鹏飞重复地问,突然声音一震:“甚么!查不出来?”话筒里绝望的解说,使他更为烦躁,咆哮如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