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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酒店的东家就是国王。
三个青年到酒店里把酒来喝,
一个是普鲁士人,一个是波兰小伙子,
还有一个是顿河的哥萨克。
普鲁士人喝酒付银元,
波兰人喝酒付金币,
喝酒不给钱的就是哥萨克。
哥萨克在酒店里跌跌晃晃,
靴子上的马刺哗啦哗啦响,
刺马针哗啦哗啦响,他在调戏着老板娘:
“老板娘,小心肝,跟我一同回家乡,
回到静静的顿河,我的家乡,
我们的日子不像你们这样:
不用种,不用收,不用织,也不用纺,
不用种,不用收,只管逍遥浪荡。”
饭后,加夫里尔和家人告别而去。从这一天起佩拉格娅就开始特别注意自己的衣襟。
佩拉格娅是这样对娜塔莉亚解释自己怀孕的原委的:“在加夫里尔到来以前,我,亲爱的,做了一个梦。我仿佛是在牧场上走,我家的那头老母牛,就是去年救主节卖掉的那头,走在前面。它走着,乳汁直从奶子里往外淌,流得满道都是……‘我的天呀,’我心里想,‘我怎么把它挤成这样了呀?’后来,巫婆德萝兹季哈到我家来要酒花,我就把梦讲给她听,她说:‘你啊,拿一块蜡放到牛棚里去,从蜡烛上折下一块就行,把它揉成一个球,埋到鲜牛粪里,否则你就要大祸临头啦。’我马上就去找蜡烛,可是没有蜡烛,我记得原来有一支,可能是叫孩子们点着玩了,准是拿它去从洞里往外引毒蜘蛛啦。正在这当儿,加夫留沙回来了——灾难就来啦。在这以前,我的衣服三年穿着都合适,可是现在,你再看……”佩拉格姬用手指头戳着自己鼓起的肚子伤心地说。
佩拉格娅在等候丈夫的时候,心里很烦,独自一人寂寞得很,所以在星期五夜里就邀请几个邻居娘儿们来消磨时间。娜塔莉娅带着没有织完的袜子来了(春天到了——格里沙卡爷爷更怕冷得厉害了),她异常活泼;常常过分地对别人逗趣的话大笑不止,她这样做只是为了不让女伴们看出,思念丈夫的痛苦正折磨着她。佩拉格娅把露着紫筋的光脚从炉炕上耷拉下来,逗弄着那个年轻而又泼辣的女人弗萝夏。
“弗萝西卡,你是怎样打你的哥萨克的呀?”
“你不知道怎么打吗?往背上,脑袋上,碰上哪儿就打哪儿。”‘“我不是说的这个:我是说事情怎么发生的?”
“就是这么的,”她不情愿地回答说。
“难道你抓住你的汉子正跟别的娘儿们胡搞,就什么话也没说?”一个瘦长的女人——马特维·卡舒林的儿媳妇——慢条斯理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追问道。
“讲讲吧,弗萝申尼娅。”
“没有什么可说的!……为什么要说这种事……”
“别装相啦,这儿都是自己姐儿们,”
弗萝夏往手里吐着葵花子皮,微微一笑,说道:“我早就留心他啦,这回有人来告诉我说:你男人正在磨坊和顿河对岸的一个丈夫当兵去的女人磨面呢……我跑到那儿去.他们俩正在碾子旁边。”‘“怎么样,娜塔莉亚,没有听到你当家的什么信儿吗?”卡舒林的儿媳妇打断了话头,向娜塔莉亚问道。
“他在亚戈德诺耶呢……”‘她小声回答说。
“你还想不想和他一块儿过日子?”
“也许,她是很想的,可是人家不体谅她的心意,”女主人插嘴说。
娜塔莉亚觉得热血直往脸上涌,眼泪立刻就要流下来了。她把脑袋垂到袜子上,快快不乐地朝女伴儿们看了一眼,发现大家都在看她,娜塔莉亚知道羞惭的红晕瞒不过她们,就故意.但是却很笨拙地把毛线团从膝盖上弄到地上,于是弯下腰去,用手指头在冰冷的地上摸索起来,这一切其实大家都看得清清楚楚。
“由他去吧,我的好邻居,只要你有脖子,还愁没有套拉,”一个女人毫不掩饰地可怜她说。
娜塔莉亚那股假装的活泼劲儿,就像被风吹灭的火星一样消失了、伙伴儿们谈论起村里最近的一些流言蜚语。娜塔莉亚一声不响地织袜子。好不容易熬到散伙的时候,怀着还没有形成的决心走了出来。自己这种不确定的耻辱地位(她始终不相信葛利高里会就这么一去不回头了,所以原谅他,等待着他),逼得她做出了这样的决定:瞒着家里人去亚戈德诺耶给葛利高里送封信,问问他是否永远离去了,有没有回心转意。她从佩拉格娅家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格里沙卡爷爷正坐在自己屋里,看一本沾满蜡烛油、皮封面的破《圣经》。米伦·格里戈里耶维奇在厨房里往鱼网上拴着浮梁,听米海讲一件很久以前的凶杀案。母亲照料孩子们睡下以后,已经躺在炉炕上,两只黑鞋掌朝着门睡着了。娜塔莉亚脱了外衣,无目的地在各个房间里转了一圈。在堂屋里,用木板隔开的墙角里,有一些留作种籽用的大麻子和吱吱的老鼠叫声。
她在爷爷的小房间里停了下来。在屋角的桌子旁边站了一会儿,呆呆地望着放在圣像下面的一小堆福音书。
“爷爷,你有纸吗?”
“什么纸?”爷爷的眼镜上方聚了一堆密密的皱纹。
“能写字的。”
爷爷在圣诗里翻了翻,抽出了一张散发着霉蜜糕和檀香气味的皱巴巴的纸。
“有铅笔吗?”
“找你爸爸要去。去吧,乖孩子,别在这儿捣乱啦。”
娜塔莉亚在父亲那里要了个铅笔头,坐在桌边,痛苦地反复斟酌着那早已想好的、刺心的词句。
第二天早晨,她答应给格季科一瓶伏特加,求他到亚戈德诺耶去送这样的一封信:葛利高里·潘苔莱维奇!
请你写封信告诉我,我该怎样活下去,我这一辈子是全完了呢,或者还有救呢?你从家里出走,连一句话也没有对我说。我没有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我在等待着你给我行动的自由,告诉我,你是不是永远离开我了,可是你自从离开村子,一直像死人似的,一声也不响。
我原以为你是在大头上出走的,所以还在盼着你回来,但是我并不想拆散你们,让我一个人被踩进地里去吧,总比两个人都受苦好。请你最后一次可怜可怜我,写信给我。叫我知道你的打算——那我就可以拿定主意,不然我老是站在路当中,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葛利沙,看在基督的面上,不要生我的气。
娜塔莉亚愁眉苦脸的格季科预感到要有酒喝了。他把一匹马牵到场院上,瞒着米伦·格里戈里耶维奇,套上不带嚼环的笼头,摇摇晃晃地骑在马上跑了出去。他骑马的样子跟哥萨克不同,很笨。他放开马快跑起来,胳膊肘上的两块补丁乱晃着,一群在胡同里玩耍的孩子在他身后拼命叫喊。
“霍霍尔一油泥鬼!
“你要摔下来啦!
“爬在篱笆上的公狗!……”小孩子们在他身后叫喊。
傍晚他带着回信返来,信是用一小片包糖用的蓝纸写的;他从怀里往外掏着纸片,对娜塔莉亚挤了挤眼睛说:“简直不叫路,我的姑娘!颠得厉害,把格季科的五脏六腑都颠出来啦!”
娜塔莉亚看过信,脸立刻变成了灰色。好像是带齿的尖刀往她心里刺了几下……
纸上写着几个潦草的大字:一个人活下去吧。
麦列霍夫·葛利高里她似乎担心自己支持不住,便急忙离开院子,回屋子躺到床上去。卢吉妮奇娜为了早点做早饭,能够及时把复活节吃的奶渣糕烤出来,所以头天晚上就在生火。
“娜塔什卡,来帮帮我的忙!”她呼唤女儿。
“我头疼,妈妈。我先躺一会儿。”
卢吉妮奇娜把脑袋探进门去,说道:“你最好喝点儿盐水,啊?立刻就会好。”
娜塔莉亚用于渴的舌头舔了舔冰凉的嘴唇,没有做声。
天黑以前她一直在躺着,头上蒙着暖和的羊毛头巾。缩成一团的身子不停地轻轻哆嗦着。等到她爬起来,走进厨房的时候,米伦·格里戈里耶维奇和格里沙卡爷爷已经准备上教堂去了。她的两鬓梳得平整的黑头发边上,闪着晶莹的汗珠,眼睛上蒙了一层病态的油光。
米伦·格里戈里耶维奇扣着肥大裤子前裆上防寒厚布的一长串钮扣,斜了女儿一眼。
“我的好女儿,你真挑了个好时候生病。走,跟我们一块儿去做早祷吧。”
“你们先走吧.我随后就去。”
“等快完的时候才去吗?”
“不,我现在就穿衣服去……穿好衣服我就去。”
哥萨克们都走了。家里只剩下卢吉妮奇娜和娜塔莉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