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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去不去呀?”里亚布奇科夫走到紧跟前,逼问道。
“不,我不去。”
“有位中校人伙,跟我们一块儿走。他非常熟识那山的道路。他说:‘我闭着眼睛也能把你们领到梯比里斯!”咱们走吧,葛利沙!从那儿到土耳其去,啊?应该逃命才对呀!已经到了最后关头,可你,怎么还像条死鱼一样……“
“不,我不去。”葛利高里从普罗霍尔的手里接过马缰绳,艰难地、像个老头子似的骑到鞍子上。“我不去、没有意思。而且也有点儿晚啦……你瞧!”
里亚布奇科夫回头一看,绝望中愤怒地把马刀上的穗子揉成一团,扯了下来:红军的散兵线正从山上下来。水泥厂附近响起了激烈的机枪声。铁甲车上的大炮对着红军的散兵线打去。第一颗炮弹在阿斯兰季磨坊附近爆炸了。
“回住处去,弟兄们,跟我走!”葛利高里心情愉快了一些,不知道怎么突然振作起来,命令道。
但是里亚布奇科夫抓住葛利高里的马造绳,惊骇地喊叫:“没有必要啦!咱们就留在这儿吧……要知道,当着大家的面,死也壮烈嘛……”
“唉,见你的鬼,跟我走!为什么死呀?你瞎说些什么?”葛利高里非常恼火,还想说些什么,但是从海上传来一声雷鸣般的轰隆声把他的声音压了下去一英国无畏舰“印度皇帝号”离开了盟国俄罗斯的海岸,转了个弯.用舰上的几尊十二英寸口径的大炮射来一批炮弹,掩护正驶出港湾的轮船,轰击着向城郊冲来的红军和绿军的散兵线,并把炮弹打到山口处,那里出现了红军炮兵。英国人的炮弹沉重地吼叫着,从拥挤在码头上的哥萨克们的头上掠过。
博加特廖夫勒紧马缰,勒往往后群的战马,透过射击的轰隆声喊:“好啊,英国大炮叫得够凶的呀!可是他们白惹红军生气!他们的射击毫无益处,只不过瞎闹腾一气……”
“叫他们去这惹红军吧!对咱们反正是一样,”葛利高里笑着策动自己的马,沿街走去。
从转角处迎着他们飞出六个骑马的人,都拔出刀来,疯狂地奔驰最前面的一个骑士的胸前挂着一条像伤口似的血红的布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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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静的顿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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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温暖的南风已经刮了两天两夜。田野里最后的积雪已经消失了。冒着泡沫的、春天的溪流淙淙有声,草原上的洼地和小河沟也都涨满了水。第三天的早晨风停了,浓雾笼罩了草原,湿润的。去年的羽茅草丛闪着银光,古垒、浅谷、集镇、钟楼的尖顶和高耸人云的、金字塔形的杨树顶梢,全都笼罩在白茫茫的、伸手不见五指的大雾中。广阔的顿河草原上一片蔚蓝色的春天。
在这个雾蒙蒙的早晨丁可克西妮亚病后第一次走出屋子,来到台阶上,站了半天,陶醉在春天清新空气的芳香中她竭力压制首恶心和头晕,走到果园里的井边,放下水桶,坐在井栏上。她觉得眼前的世界变得出奇的新奇、迷人。她的眼睛闪着喜悦的光芒,像小孩子一样玩弄着衣服的折于,心情激动地打量着四周的景物一雾茫茫的远景,花园里浸在融雪的水洼里的苹栗树,湿漉漉的篱笆和篱笆外面。残留着被水冲得很深的去年的车辙的道路,——她觉得这一切都是空前的美丽,一切都仿佛是在灿烂的阳光下,显得鲜艳、温柔,从云雾里透出一小片蓝天,冰冷的蓝光刺得她的眼睛发花;腐烂的于草和融化了的黑上散发出的气味是那么熟悉、诱人,阿克西妮亚不禁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嘴角上露出了一丝笑意;从雾蒙蒙的草原上传来的云雀纯朴的歌声,在她心里引起无端的忧伤,这种在异乡听到的云雀歌声使阿克西妮亚的心怦怦地跳得很快,眼睛里流出两滴吝啬的泪珠……
阿克西妮亚心情恬静地享受着这重又回到她身上来的生命,渴望亲手去摸摸周围的一切东西,什么都亲眼去看看。她想去摸摸湿得发黑的醋栗丛,想用脸颊去亲亲长了一层天鹅绒似的灰色茸毛的苹果树枝,想跨过倒塌的篱笆,踏着一片无路的泥泞,到广阔的洼地那边闪着神话般的绿光与迷雾笼罩的远景汇成了一片的冬小麦田地里去……
阿克西妮亚等候了好几天,盼望着葛利高里会突然到来,但是后来从到房主人家来串门的邻居那里听说,战争并没有结束,说有很多哥萨克从新俄罗斯克渡海到克里米亚去了,而那些留下来的人有的参加了红军,有的到矿山去了。
周末,阿克西妮亚下定决心要回家去,而且很快就找到了个伴儿。有一无,黄昏时分,一个驼背的小老头儿,没有敲门就走进屋子来。他默默地鞠了一个躬,就脱起又肥又大、衣缝开绽的肮脏的英国军大衣来。
“这是怎么回事儿呀,善人哪,连个‘好’都不问一声,就要借宿吗?”主人惊讶地打量着这位不速之客,质问道。
可是客人急急忙忙地脱掉军大衣,在门口抖了抖,经心地挂在衣钩上,抚摸着剪得很短的白胡子,含笑说:“亲爱的主人,看在基督的面上,原谅我吧,如今这种年月,我学会了:进门先脱衣服,然后再请求借宿,不然,人家是不肯放你进去的。如今的人都变得粗野啦,不欢迎客人……”
“我们把你安置在哪儿呀?你看,我们住得够挤啦,”主人的口气已经温和得多了。
“我有像鸽子嘴那么点儿地方就行啦。就在门口这儿,我一蜷身子就睡啦。”
“你是干什么的呀,老大爷?是逃难的吗?”女主人好奇地问。
“对啦对啦,就是逃难的。我逃啊,逃啊,一直逃到大海边,如今可又慢慢地往回走啦,已经逃得筋疲力尽啦……”爱说话的老头子蹲在门限旁边,回答说。
“您是什么人?从哪儿来的啊?”主人又继续追问。
老头子从口袋里掏出来一把裁缝用的大剪刀,在手里转动了一会儿,嘴唇上依然带着那不曾消失的笑容说:“这是我的身份证,我就是带着这把剪子从新俄罗斯克出来的,可是我的家乡离这里很远,我是维申斯克镇人。我喝了点儿海里的咸水以后,现在要回家乡去啦。”
“我也是维申斯克人,老大爷,”阿克西妮亚高兴得满脸鲜红,说。
“真没想到,”老头子叫起来。“居然会在这儿遇到老乡!尽管如今这种事儿也算不了什么希奇的啦:咱们现在就像犹太人一样,地球上到处都有咱们的人啦。在库班就是这样:原本是扔出棍子去打狗的,却打到顿河哥萨克身上啦。到处都能遇到他们——你躲也躲不开,而埋到地里去的人比这还要多。亲爱的人们哪,在这次撤退中,什么样的事我都看见啦。老百姓受的苦,简直是说也说不清!前天我坐在火车站上,一个戴眼镜的体面的女人坐在我旁边,正透过眼镜在捉自己身上的虱子一它们正在她身上爬哪。她用纤细的小手指头把虱子捏下来,嫌恶地皱起眉头,就像吃了一口又酸又涩的野苹果似的。她每挤死一只可怜的虱子——眉头就皱得更厉害,显得非常难过,真是痛心极了!可别的硬心肠的,杀起人来眉头都不皱,嘴都不撇。我亲眼看见过一个这样的好汉,一连气儿砍死了三个加尔梅克人,后来就把战刀在马鬃上擦了擦,掏出烟卷,点上烟,走到我面前,问道:‘老大爷,你于吗把眼珠子瞪得这么大?愿意吗?我把你的脑袋也砍下来?’我说:‘你怎么啦,孩子,上帝保佑你!你把我的脑袋砍下来,那我还怎么吃面包呢?’他哈哈大笑了几声,就骑马走开了。”
“对一个杀人成性的人来说,砍个人要比捏虱子容易得多。革命革得人的性命太不值钱啦,”主人意味深长地插嘴说。
“一点儿也不错!”客人肯定说。“人可不是牲口,人对什么事都能习惯。咱们把话再扯回来,我问这个女人:‘您是什么人呀?从外表看,您好像不是普通人。’她看了我一眼,立刻泪流满面。说:‘我是格列奇欣少将的妻于。’我想,管你什么将军,管你什么少将呀,身上的虱子就像癞猫身上的跳蚤一样多!我就对她说:‘夫人阁下,您要是这样对付您身上的那些小虫子,恕我直言,那么到圣母节您也捉不完呀。而且会把手指甲都磨坏的、应该一下子把它们都弄死!”她问:’怎么弄呢?‘我就建议她:’您把衣服脱下来,铺在一块硬东西上,拿酒瓶子擀。‘我一瞧——我这位将军太太抱起衣服,走到水塔后面去,我再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