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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还在半夜时分,刘大毛就醒了,他是被酒瘾憋醒的。有酒的日子,他这时正好酣睡呢。醒了也就醒了,他在铺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无数只虫子在他脖嗓眼里爬,在他脑胸腔里爬,他一身痒痒得难受,巴不得马上就有酒灌进去。村长说了,如果他表现得好,还要多发一倍的钱给他,想想,可以打一小桶散酒了。他兴奋得睡不着,爬起来,走到屋外,家家户户还在酣睡。他恨恨地说,这些懒贼的,扶不起来的猪大肠,真正要做点正事,还是得靠我,村长没看错人。
走到村里,他见一扇门里亮着灯,咦,日怪了,这不是张顺发家吗?张顺发平时抠门得很,几乎常年不点灯,今晚他是咋个了?舍得把煤油灯点得这样大?
张顺发睡不着是兴奋,是高兴,他想这趟去乡上反映,架电线的事解决了,他这一辈子最大的心事也解决了,他爹的心愿也满足了,他在九泉之下也安心了。他睡不着,睡不着就爬起来干坐着,想想就要有亮晃晃的电灯,他就将煤油灯找出来点亮,坐在煤油灯下神思飞驰。
刘大毛约上张顺发出门,刘大毛去踢人家的门,大声喊起来了,起来了,早走早好,到乡上晚了就找不到“大脑壳”(领导)了。他一家一家的门踢过去,家家的门被他踢得哐哐响。张顺发不敢踢门,他顺着大毛的声音喊,刘大毛喊什么,他喊什么。一个村被闹醒了,家家忙着起来,收拾好吃的东西,把能穿的衣服都穿上,出发了。
卢章华没去,这事他不能去,他在门框里看着望云村的人,像望着出征的战士,心里热乎乎的。
经过几个小时的跋涉,他们终于到了乡上。他们一进大门,恰巧就碰见乡政府的一群人从楼上下来,走在前面的是个胖胖的很福相的人,旁边一个小青年帮他端着温水杯,拿着公文袋,后面呼啦啦跟着一群人,他们晓得这就是最大的官了。
望云村的村民呼啦一下就把打头的这几个人围住了。那时,天正下着鹅毛大雪,气候十分的冷,他们穿的筋筋绺绺的,身上的衣服啥都有,都是城里人捐的,但这些衣服都薄菲菲的,他们走在路上还不十分冷,一站下来,个个冷得打抖打颤,哆哆嗦嗦的。县长问这是那个村的?他们来干啥?乡长见县长脸色不好看,说是望云村的,也不晓得来干啥?县长的脸色更阴更沉了,说你们咋搞的,咋不做好群众的工作,大冷的天让群众来乡政府!乡书记正要说什么,乡长抢着说我来做群众的工作,他转过身,伸开两只手轰,走开,走开,你们来干啥,快回去,快回去,有啥问题改时候再说。乡长凶神恶煞,使劲地推人。站在前面的刘大毛差点被他推了个趔趄。他又大叫,乡上的人出来,帮着解散人群。县长看得鬼火冒,吴正荣同志、吴乡长,你搞什么名堂,你没见这些群众穿的薄衣烂衫的,你没见他们冷得发抖?先安排他们去会议室烤火,先让食堂做饭给他们吃。有啥问题你们负责解决好。
县长说完,钻进汽车要走。汽车已经发动起来,马达轰轰地响,喷着热气。乡长和书记忙着挡人,汽车开了。望云村的人一个个木呆呆的,没有反应。
突然,一个人从乡长背后钻出,啪的一下,四脚八叉的睡在地上,地下稀泥烂浆,刚化过的雪被人踩成烂泥浆了,但烂泥浆上还浮着踩碎的薄冰,还混合着污浊的残雪,新下的大朵大朵的雪花也混杂进来,人一看上就一身发冷发抖。那人躺在汽车前面,泥水把他的一身都浸透了,他冷得一身乱抖,他穿的是啥衣服呀,薄薄的两件单衣加在一起,腰上系着草绳,脚上是一双前面后面都通风透气的烂胶鞋。他睡在地下,也不喊,也不叫,就是冷冷地躺着。
乡党委书记、乡长脸都青了,他们也顾不得冷和脏,忙去拉他。他死活不起,县长的脸也青了,气也粗了,他晓得,出此举动的,非得有重大冤情和大得很的事情。他跳下车来,蹲下去,老乡,我是县长,你有啥冤啥仇跟我讲,你起来,我给你做主。那人扭过半边泥糊糊的脸,说你真是县长,你说的给算数?县长郑重地点头,算数。他说望云村几千年黑洞洞的,我们要求架电线!啥?!县长眼瞪得很大,嘴巴惊讶得合不拢。他以为是啥家仇世恨,沉冤难平的事,想不到是架电线的事。他的眼睛湿润了,声音有些哽塞,他说当着众人的面,我表态,为你们那里架电线。电线半年不通,你俩提着辞职报告来见我。吴书记正想说啥,县长愤怒起来,你们听见了吗?你们当着父老乡亲回答,做得到做不到?!
做得到,我们保证坚决完成任务,按县长的指示办。乡长说。
做得到,按……按县长的指示办。乡书记说。
五
望云村架电线的工程开始了。
按县上的要求,工期紧、任务重,工程虽然被乡里的包工头钱明海承包了,但抬电杆,挖基脚这些活却是由望云村承担的,说是以工代赈,以劳动充抵一部分工程款。钱明海揽到这个工程自然是十分高兴的,但同在一个乡,他是晓得望云村村民的脾气的,他坚持要求基础工程仍然拨款给他,由他请劳力来做。但乡长脸一黑,说就是这样了,做不做由你。他晓得乡长的脾气,也不好多说,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开头,望云村的村民在村长卢章华连哄带压之下,还来做了几天工。他们相帮着,一大群人抬一根水泥电杆,一帮人挖电杆的基础,虽然拖拖拉拉,但总也抬了一些电杆,总也挖了一些坑。那时,张顺发没来。他自从在那个冻得死猪狗的日子倒在乡政府的稀泥烂浆里,倒在县长汽车前,把全身弄得精湿,把人冻得一点知觉都没有之后,就一病不起了。乡里怕他再出啥事,给了他一笔钱,让他拿去医病,但他在乡卫生所只躺了一天,就悄悄跑了。
张顺发跑回来之后,也舍不得买点药,更舍不得打支针,他咬着牙硬撑着。他那次在冰水里泡得时间太久了,他的身子在很长时间里都是木的,拿指甲使劲掐,掐得一只大腿烂糟糟的,也没有感觉,他觉得自己翻身像翻一截木头,咚咚的直响。过了些日子,总算有了感觉,但这时却忽冷忽热,冷的时候他像掉进冰窖里,冷得牙齿咯咯响,冷得一身乱抽搐。热的时候像过火焰山,像掉进油锅里,甚至闻得到自己被烧得腥臭的味道,尽管这样,也舍不得去买颗药。
村长卢章华来看他,卢章华说他是望云村的有功之臣,没有他那天的举动,望云村这电线是架不起来的。他说刘大毛,平时嘴硬得很,那天除了干吼几声,啥作用没得。他代表望云村感谢他。说着卢章华递给他一箩鸡蛋,这箩鸡蛋是他背着婆娘拿来的,还有几块红糖,也是亲戚送的,一直舍不得吃呢。张顺发眼睛红了,他身子虚飘飘的,但心里热乎乎的。他本想拒绝,但一想到他以后的用途,他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
卢章华说二叔,乡上不是给你一笔钱么?明天我派人送你去卫生所看看,身子骨要紧。他说不消、不消,我这病不要紧。也就是冷一阵、热一阵的,过些日子也就好了。卢章华见他固执,叹口气,也就算了。
他也去找些草药来吃,但总不见好,人是瘦了一大圈,眼圈凹陷,颧骨前突,刺得死人。七爷来看他,七爷说娃娃,看开些,钱财如粪土,人活着比啥都好,你爹一辈子就好逞个能,为逞能早早丢了命,我心里也有愧呀。拿着,这几十块钱,是村上这些年给我的,我一个孤寡人,也用不着啥。他听着七爷的话,心里一阵厌恶,一阵难过。他爹一辈子,就是和这个七爷斗气,死时指着那灯泡落气的。他原本是不想拿七爷的钱的,拿了犯堵。但他想到他爹指向灯泡的手指,他还是将七爷的钱收了。他狠起心拿七爷从骨髓里抠出的钱,他有用。
电线架到离村子不远时,村里的人都不去了。他们也确实太累了,也确实太饿了,一天光吃洋芋坨坨,使这么大的力行吗?况且,钱明海狗日也恶毒,连供一顿饭也取消了。望云村的人太能吃,一人几大碗嗝都不打一下,他算算划不来,宁肯请人来做苦力。
张顺发去了,他在身子骨稍好的时候,赶到工地上。他走路虚飘飘的,头脑里腾云驾雾,昏沉沉的,他还是要去。这是为望云村架电线呀,他不出力心里不安哩。他走走歇歇,歇了好几次才摸到工地上。钱明海见了他吓了一跳,说死说活钱明海也不要他做活,这不是棺材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