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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冬青对宣传队其实早死了心,她在跳舞上面没才分,但她看事情的眼光还是很准的,她一看陈老师的眼神就明白陈老师是怎么看自己的。陈老师对她爱理不理的,对待她介乎于认识与不认识的学生之间,可实际上呢,陈老师怎么可能不认识她?她跟陈老师学过跳舞(尽管没有学出来),她还替陈老师做过七七八八跑腿的小事情,陈老师这么一装假唐冬青心里觉得很委屈,想想自己有一次还费劲巴力找了一个酱菜瓶子洗干净替她泡了一杯茶,她觉得自己真是挺贱的。如果早知道陈老师是这么一个人,她是绝对不会那么巴结她的。再想想那都是陈伊琴让她做的,都是陈伊琴叫她主动去接近陈老师,如果说自己贱,那也是陈伊琴让她贱的,想到这里她心里不由恨恨的。
有一天黄昏时分,唐冬青和几个帮唱的同学正在教室前的小操场上扔沙包,玩得正起劲,陈伊琴化完妆从教室里走出来。陈伊琴也是一时兴起,插进去跟她们一起玩。也不知是一个怎样的念头,唐冬青抓起沙包狠狠地朝陈伊琴的脸上扔过去,霎时陈伊琴捂着眼睛蹲在了地上。唐冬青向来扔沙包是一绝,她力气大,出手快,不仅狠而且准。这些大家都是知道的,所以这个沙包一砸过去,一起玩的人都吓坏了。她们呼地围了过去,把陈伊琴围在了中间。也不知道陈伊琴哭没有哭,反正她脸上的妆全花了。唐冬青站在原地没有动,她看见陈伊琴慢慢地站起来,远远地看着她。天色更暗了,她看不清陈伊琴脸上的表情,只觉得她目光狠狠地盯着自己。而前面一刻天光还亮得多,陈伊琴的眉眼又都是描过的,站在这头确实能够看得清清楚楚,她知道自己想赖也赖不掉。她意识到自己闯下祸了,慢吞吞地走过去,对陈伊琴说一声:“我不是有意的。”自己都听出了声音里的勉强和敷衍,陈伊琴盯着她的目光刹那间变得锋利无比。
不过陈伊琴并没有说她,一句话也没有说,她捂着脸,进了教室。唐冬青远远地站在教室外面,不敢走近,更不敢进去。教室里的灯光很明亮,教室里的一切她都看得清清楚楚的。陈伊琴重新洗过脸,重新匀了底色涂胭脂描眉画眼,都是陈老师亲手操作,连她的洗脸水也是陈老师亲手替她倒的。这一个晚上陈伊琴就像是陈老师的一个宝贝,受到了最细心的呵护,也受到了无上的礼遇。陈老师前前后后跟着她,替她背书包,替她倒开水,替她幕间补妆,还替她拿衣服。一晚上唐冬青倒也一直跟着她,但是她根本就插不上一点手。中场休息的时候陈老师搂着陈伊琴的肩膀说说笑笑,逗她高兴,陈伊琴一到后台就拿着一块白手绢捂着脸。围着她们的是几个当红的女演员,别说唐冬青了,就是宣传队里一般的人也都识趣没有往前凑的。到了演出快要结束的时候,唐冬青猛然意识到其实陈老师是在有意防范她。突然间她热血上涌,心里犹如烈油翻滚。她真的太憎恨自己了,觉得自己太可耻太卑鄙太不是人,别人已经识破了自己,自己还不赶紧走开,还往人面前凑,还想讨好人家,真是脸皮太厚,太不知丑了!唐冬青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无地自容,一股绝望的情绪让她恨不能马上倒地死过去。
就在这时熟悉的音乐声响了起来,唐冬青反应过来藏族舞蹈就要开始了,也就是说演出快要结束了。她望着台口,陈伊琴舞动着衣袖扭动着腰肢出场了,脸上微笑着,一点也没有被沙包砸过的痕迹。陈伊琴从来就是这样的,她一上台就成了另外一个人,跳起舞来更是婀娜多姿,美若天仙。这样一个人,你拿她能有什么办法呢?唐冬青痛苦地想,其实砸她一沙包根本就没多大用,伤不着她一根毫毛的,倒是自己白白地对她下了那样的毒手,弄得心里这么不自在。唐冬青双眼紧盯着翩跹起舞的陈伊琴,她跳得那样好,她的动作自己永远学不会,她的舞姿自己永远练不会,她实在是太优越了,自己永远都没法跟她比。唐冬青的眼泪流下来,她躲在侧幕后面偷偷地不出声地哭起来。
唐冬青砸了陈伊琴一沙包陈伊琴并没有记她仇,平常经常一起玩的,谁没有个失手的时候。只有唐冬青自己心里清楚这一沙包扔出去她是有意的,根本就不是失手的。陈伊琴再没有提过这件事,别人也没有提过这件事,但是唐冬青却一天也没有忘记这件事。有的时候她的心里会突然地有一阵懊悔和愧疚袭上来,有的时候她良心发现,处处都对陈伊琴特别好。陈伊琴不知是没感觉还是故意假装不知道,她对唐冬青还跟以前差不多。
唐冬青不知道就在她忍受着内心的煎熬的时候,她和陈伊琴的相处就要结束了。有一天扬剧团来学校招演员,他们千挑万选,最后只选中了陈伊琴。陈老师对他们说:“她是我们最好的苗子。”她又说:“你们真有眼光啊!”
全校上下的羡慕可想而知。在当时,中学毕业后绝大多数人都要上山下乡,留城的机会非常少,能进扬剧团自然是一条极好的出路,更何况对陈伊琴这么一个天生的艺术人才来说,不去扬剧团去哪儿都可惜了。陈伊琴略做准备就跟着他们去了扬州。临行匆忙,她也没来得及到学校来和唐冬青告别,陈老师是去陈伊琴家里给她送的行。
陈老师回来说,原来一直以为陈伊琴家住在淮剧团宿舍她父母肯定是演员,其实她爸爸是淮剧团的电工,妈妈是淮剧团的会计,两个人和文艺都一点沾不上边。陈老师由衷地说,陈伊琴这孩子生来就是个演员的坯子,这样的人才几年也难得遇到一个啊。
陈伊琴走了陈老师很寂寞,有一段时间连排演新节目的兴头都没有了,宣传队活动的次数也减少了。陈伊琴走了唐冬青也很寂寞,不过她的寂寞是在心里的。她常常想起陈伊琴,想起陈伊琴随即就会想起自己狠狠地朝她脸上砸过去的一沙包。她真后悔自己那么做,她觉得自己一生中最对不起的人就是陈伊琴。
4
陈伊琴走了不久,蔡大妈就来了。
蔡大妈跟陈伊琴没有什么关系,她跟向阳小学也没有什么关系。蔡大妈是城郊的一个菜农,年轻时嫁过一个男人,男人不知是走了还是死了,剩下她一个人孤苦伶仃拉扯着一个儿子过日子。儿子又是个不学好的,长大之后成天游手好闲,一件正经事不做,蔡大妈也管不住他。蔡大妈的生计全靠她自己,种菜、卖菜,儿子只会伸手向她要钱花。蔡大妈不过五十来岁年纪,但脸上已经爬满了皱纹,牙齿也掉了半口,黝黑的脸颊瘪进去,显得很老相。只要她出来见人,总是两眼无光,一脸苦相,一看就是一个苦命人。
蔡大妈每天都挑了担子进城卖菜。她有一个特点,卖菜之外喜欢和买菜的闲聊。慢慢地人头都熟了,蔡大妈干脆挑起担子走街串巷送菜上门。蔡大妈的菜新鲜,斤两又给得足,大家都乐得买她的,渐渐她在城里有了许多固定的顾客。蔡大妈的长期客户中有不少是家庭主妇,一边挑菜一边和蔡大妈攀谈。女人们的话题通常无外乎家长里短,但蔡大妈除了家长里短之外还能说点别的。她最喜欢对人诉苦,一开口便是:“我们乡下人苦啊,跟你们城里人没法子比,一大老早就下地了,太阳晒,皮都脱光了,做得没得歇,一辈子啊,想想都要淌眼泪!”蔡大妈尽管说话颠三倒四,没头没脑,但她表达的意思却是清楚的。一般诉苦的话很容易遭人讨厌,但是蔡大妈就有本事把这个话题说得叫人爱听。她最喜欢说的是她自己,自己从小受的苦,嫁了男人受的苦,没有了男人受的苦,年纪大了还是在受苦。她一说起受苦的事情眉眼就皱起来,脸上很凄苦,整个人极富感染力。买她菜的主妇听了都被她打动,个个都很同情她。有时候蔡大妈讲着讲着掉眼泪,她们也跟着眼圈红红的。
一个农村的老太太,一天书没读过,大字不识一个嘴却极能说,天底下受苦的人那么多,可大家记住的都是她蔡大妈受的苦,也实在是很难得。城里越来越多的人认得了蔡大妈,越来越多的人知道了蔡大妈的故事,越来越多的人买蔡大妈的菜,蔡大妈应该很高兴了吧,可是她还是苦着一张脸,逢人便苦叽叽地说:“没钱日子难过啊,儿子不成器,我没得办法想,我这个人生下来命就苦,什么苦都吃过,一辈子也苦不出个头!”几句话一说她就又扯到了自己的身世上,从小受的苦,嫁了男人受的苦,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