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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云路1新星-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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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队长难堪地、不否认地抓抓头。
  古尚德在胶轮车旁的人群中抬起头,说道:“是我给队长出的主意。”他的眼睛迎着高良杰的目光有些不自然地闪烁着。
  高良杰这才把目光直落向他,古尚德的自招自认正如他所预料:“你怎么能出这样的主意呢?”他温和地批评道。抓住古尚德这个软包,他对于一步步控制住局面更有自信了。什么事都要先易后难。古尚德是个圆滑有点子的人,但又是最怕事的人。1957年因为戴右派帽子从县木材公司下来,历次运动都筛他一回,把他的胆都筛没了。高良杰过去对他还比较讲政策(他是一贯讲政策的),所以,古尚德对高良杰一直是感恩戴德的。
  面对高良杰的批评,古尚德很谦卑地笑了笑。
  “鼓动大家哄砍林木,这是违反国家政策的。”高良杰严肃地说。
  “我没让大家上山砍树。”古尚德那苍白浮肿的大脸上立刻布满了惴惴不安的神色,“我理过账,这些东西都是属于高家岭小队的,堆着生锈,不如折价分给个人使用。”他指着满院堆放的一摊摊东西惶惧地解释道。他一听高良杰讲这些“政策”之类的语言,就克制不住的心悸。高良杰那表面温和敦厚、不露声色的目光,也总让人感到有一种看不透的阴冷,他在那目光的注视下,脊背掠过一阵阵寒噤,膝盖和小腿不由自主地抖动起来。他想用手绢擦一下额头的汗,平静一下自己,但拿手绢的手在脸旁也像是拿着粉扑往脸上扑粉一样,明显地抖起来。
  人群的骚乱平息了。
  高良杰感到了这个变化,感到了人们目光的集中,他更有把握了。他很平静地看着古尚德。“现在改正了咱们过去的右派问题,落实了政策,咱们就应该更严格地要求自己,是吧?”高良杰对古尚德打量了足够的时间后,用商量的口吻说道。
  一听这话,古尚德却低下头,沉默了。
  高良杰感到了什么:“咱们要吸取过去的教训。”
  古尚德抬眼看了看高良杰,开始一下下慢慢擦去脸上的汗水,手不抖了。
  “过去那样搞运动当然是错的,但个人的教训也是有的。”高良杰更为委婉。
  “我没什么教训。”古尚德擦干了额头的汗,脸色冷漠地说道。
  人群震惊,高良杰也有些惊愕。二十多年来,高家岭的人从没有见古尚德顶撞过任何一个干部。
  “不能说一点教训没有吧?”高良杰说。
  “我没做错事。”古尚德有些倔强地说。看到高良杰还要张嘴说什么,他积蓄已久的情绪突然爆发了:“我有什么教训?我没教训。该他们有教训。该你们有教训。”他手指着高良杰下巴激烈地抖着。
  高良杰一瞬间有些愣了。
  “爸爸,咱们走吧。”古尚德的女儿,一个俊秀的姑娘从人群中走出来,小声劝说道。
  古尚德愣着神看看女儿,咽了口唾沫,激愤的情绪一下泄了气:“好,咱们走吧。”他目光呆滞地低下头,跟着女儿慢慢分开人群往外走。
  人群又开始哄哄嗡嗡骚动起来。高良杰的威严在最怯懦胆小的人面前碰了个粉碎,人们也便更可以不把他放在眼里了。不知是谁在这一片还带点犹豫不决的骚嚷中高喊了一声:“赶紧接着抬价吧——嗨。”
  高良杰表面上不露声色,内心却知道:这要闸不住,冲开口子,整个局势连同他的权威就全垮了。
  “你这样态度不但对自己没好处,也要害了子女。”他看着往人群外面走的古尚德,撂过一句似乎和善其实很厉害的话。他知道什么样的话能一句敲住古尚德。
  果然,古尚德一下站住了,眼睛里露出惶然的神情。
  “1948年、1949年在太原,那段时间你有没有一点教训吗?”高良杰和善地、甚至有些含笑地看着他说道。
  古尚德在他的目光下哆嗦了一下。
  “1957年你提的那些意见是对的,可你自己没有一点教训吗?给王秀丽的信呢?”
  古尚德更厉害地哆嗦了一下。他又掏出了手绢,他的额头又涔涔流汗了。
  “还有,那年正月初五的事,你应该多少有点教训吧?”
  古尚德整个身子又像刚才一样剧烈地哆嗦起来。
  一个人一生中总有一些说不太清楚的事情。而这往往就成了他的软弱点。1948年,十五岁的古尚德去太原考高中,稀里糊涂考进了阎锡山的一个什么训练班,刚进去半年,太原解放了,这是他第一件说不清楚的事情。王秀丽是他的前妻,1957年曾拿着他的信揭发了他,离了婚。他是在信中说了些情绪冲动而不当的话。可谁能保证夫妻间的每一句话都经得住政审呢?这是第二件说不清的事情。那年正月初五,炕火烤着了他在木器厂当会计的账本,烧掉了无关紧要的几页,这又是他问心无愧但又说不清楚的第三件事。
  这三件事,是一般人根本不在意、不知道或者早淡忘了的事情,可高良杰却样样记得逼真。他对每个人隐藏在隐秘处的那点东西洞若观火。这正是这个人可怕的地方。他的大脑像个巨大的档案室,那里储藏着每一个和他有过关系的人的情况,包括每一个细节(譬如,古尚德在给他前妻信中的那几句不当的话,他能一字不漏地记住)。他每见到一个人,首先在头脑中就浮现出对方的履历表:姓名、年龄、成分、籍贯、政治面貌、家庭及社会关系、简历、历史问题、现实问题……这成为一种条件反射。凡是可以归入档案的那些情况,不管是谁的(社员、干部、同事、同学、上级、下级、朋友、亲戚、有过一次来往的记者、领导……),他总是一下就记住,从不忘却。在他头脑里,没有一个底细不清的人。古尚德明白:就连他过去交待历史问题时在前后几次用语上的细微矛盾,某一天某一时的时间交待上的细微出入,高良杰都记得清清楚楚。
  一想到这些,他就不能不在高良杰那目光下浑身发抖。
  高良杰平静地看着他,等待着人群的骚嚷在古尚德的颤抖中静落下去。好像一个猎人在欣赏一只被捕获后又企图反扑一下,但被轻轻一击就给打翻了投入笼子里的小野兽一样。他生出一种既从容又冷酷的心情。这种心情像钢一样冰冷,然而又柔和地充填满他的胸膛。古尚德是不堪一击的,他能被抓住的弱点太多。在高良杰眼里,人的强大固在于谨慎含蓄、不暴露自己,不露锋芒;而人的力量则在于清醒,在于尽可能地把一切人的全部弱点都看在眼里,抓在手里。多年来对自己的谨慎约束和对他人的清醒洞察,曾使得他的目光像是独自站在暗处看明处,那样从容冷峻。他有时几乎很难想象:社会上的每个人都有那样多的、不止一处的致命弱点,他们居然还那样粗心大意地、放心地活着。而他们相互冲突时,很少有人能简洁有效地一下击中对方的致命处,那在高良杰看来是最容易不过的。好像一个全身武装、保护周密的人,面对着赤身裸体、毫无保护的人群,他有一种极为冷峻的优越感。在政治上需要时,这种优越感就化为对他人的冷酷打击。
  院子里的人群果然如他所料渐渐又静下来。
  古尚德的恐惧证明了高良杰的权威。
  高良杰的目光在人群中巡视了一下,落到了一个八字胡的秃顶矮个老头身上。那是羊倌赵大楞。“楞大叔,你也准备分了家伙上山砍树去?”高良杰问他。撇开满院众人他不管,眼前这个人又是他现在能完全控制住的一个软包。
  “啊,啊,不,不……”老头在人群中慌不迭地摇着头。
  老羊倌过去在二战区被匪兵裹挟过几天,清理阶级队伍时,白天黑夜的政策攻心,逼得他差点上吊。后来查清了,没啥问题,高良杰出面给他解除了隔离。这个大字不识的倔犟老汉老泪横流,从此认准了高良杰是他的救命恩人。他不知道(知道也不信)整个立案清查都是高良杰一步步具体布置的。
  “楞大叔,今儿大队要动员大伙一起去抢修铁路,您能去不?”高良杰用对长辈的尊敬口吻商量地问道。他又避开满院人不问,面对着老羊倌提出了他对全体的动员。
  “去去去。”赵大楞又是慌不迭连连点着头。
  “你呢,庆明?”他含笑把目光移到赵大楞身旁一个清瘦的高个子青年身上。那是老羊倌的儿子,当过几天民办教师。
  “去去,庆明他也去。”老羊倌在一旁紧着点头,用手推着儿子的胳膊。
  “我去个屁。”儿子一甩父亲的手冲父亲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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