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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因,这种年龄上的差距在感觉上更加大了--一个刚刚进厂的学徒连说出“结婚”二字都
十分荒唐。
她这才不由自主地正视他。于是四目相对。她还从未在这样的前提下正视过一个男人,
不由得十分慌张,迅疾垂下眼睛。
一时很安静。传来冲床的声音和厂里那种含混而深沉的喧哗。
她突然感到,他刚才那四个字,也有考虑的价值--不是有价值,是··有考虑的价
值……她觉得一切的一切混乱极了,冒险极了……也不知··是感到此刻说不清,这样对峙
着不合适,还是听到了楼道上的脚步,她理了理头发,低声命令道:“你去上班。”
他服从地站起来,经过她身边时低低说道:“这样我可弥补过失。否则只好去自首。”
“你敢!”她恨恨地说,“这种事,我不开口,你说了算什么?你这个……走吧!”她
本想说“你这个傻瓜”,但忍住了。
他走开以后,她就拿出一本什么简报来,摊在面前。
慢慢地,她平静下来。昨晚的打击一下子变稀薄--由一种“假如我怎样,那就不算一
回事”的可能性给稀薄了。奇怪的是“假如我不怎样”,也不像当初那么了不起了。
她想起这次进厂的二十多个知青中,高中生只有三个,而霍沧粟是唯一毕了业的。
……认真想来,他长的很端正,似乎风度翩翩。
他的母亲似乎有点历史问题,但结论得并不吓人:青年时代的生活作风;而他父亲很干
净;他的“家庭出身”一栏填着“革命干部”。
自己已经二十七了。自己应是晚婚的楷模,不错,但一想到二十七同三十间那段并不宽
绰的空白心里还是发毛。
而且父母早就在提醒她:该注意了。父亲是暗示,母亲则明了:可以先选好,晚一点
办。
……但是,他是为了“弥补过失”,或者根本就是为了不进监狱来结婚,感情基础……
于是第二次谈话有下面的内容:
“感情基础,按团组织的规定,必须认识多久才行?”
问得她张口结舌,而且想笑。
“监狱当然不想进。但是也不怕。一人做事一人当。”
这个她也相信。她想人并不叱咤风云,却属于有真胆子那一类。
“我的年龄大这么多……”
“我一点儿也不喜欢比我小的。”
“怎么可能呢?”这回她有些不相信了。
“我从小就这样。父亲说不正常,母亲说正常,你不信就算了。”
她反而相信了。
她永远不知道,他想同她结婚的真正动机是:这可使他一直将“美国女人”干下去。
谈到后来,她同意“接触接触再说”,但警告他“不准对任何人说”。
他答应了。事实上,他敢于对她下手,就是料定了她的身份使她什么事都想保密。
但是没过多久,人们便看出苗头。
是看电影《人证》。是日本片。里面有一群美国兵强暴一个日本姑娘。
“嘶啦”一声撕下姑娘的裤子,凄厉的惨叫毛骨悚然……观众屏住了呼吸,这时座位上
传出一阵不知是哭还是笑的声音,叫人直起鸡皮疙瘩。
“怎么回事?”有人惊问。
这声音继续扩展。开始引起混乱。人们像波浪般起伏,想弄个究竟。
大家突然看到团委书记冲进一处,将一个个子高高的青年拖起来。哄着推着弄出了礼
堂。团委书记在哭。这使许多人惊讶。
霍沧粟昏倒,发烧,住院。姚云梅亲自去照料他。
这当中告诉他,他的“民族正义感”让她感动。“能像你这样的不多。”她真诚地说,
“但你要能控制情绪。否则对身体不好。”
他默默地点点头。
二部曲--“洋鸡”安菲迪
一些年过去了。
这是八十年代的第一个秋天;是一个既明朗又温柔,以至有些许胭脂色和香水味的秋
天。
是方也变了:已不是昔日的陪都重庆,而是旧时洋场大上海;简单地说,从江之头来到
了江之尾。
而且是声名赫赫的H工业大学。
霍沧粟已是该校三年级的学生,化工系。
其时他已三十多岁。在恢复高考后入学的大学新生中,三十岁的“老学生”并不少,但
多数在文科和理科,工科生中并不多。
所以两年前的第一期班级墙报上,本来无心撰稿的霍沧粟心事浩茫却又无可无不可地在
交差的打油诗里写道,“且把中年当少年”。
但是总的来说,他的心情是相当愉快的。他正在做从一个木模工变为化工工程师的梦。
所以,妻子姚云梅总是心情复杂是说他“每次放假回来,都比上次年轻”。
她不知道他在那遥远的花花世界里,其实对女性并不怎么关注。
这是这个秋天的一个美丽的上午,是一个真正的上午:在清晨与正午的正中间。霍沧粟
空灵的心撞上一个人物,立刻就给塞满了。
其时阳光明媚,海风轻柔,树叶像海波那样闪着细碎的光,暗含诱惑。荷花自是开过,
有花瓣尚在水面飘零。而荷花却正当肥硕,荷之香胜过任何的香。让他深深地吸吮,不由自
主地驻足。
就在此时眼前一亮。事后想起这一亮,曾认真地告诉对方:“金发在阳光下的闪耀,真
是辉煌极了。”
碰见了美国女郎安菲迪。
这一刻他才想起,上学期就听说了,要来几位美国人教外语。
那么这就是了--你瞧她提着一台大大的收录机。霍沧粟盯着她突然一阵发怔,全身失
去知觉,周围的声音也消失了。
在这一怔里,一个已经沉睡到近乎死亡的东西苏醒过来。
她短发齐耳,灰蓝的眼珠一片单纯,皮肤白晰,汗毛茂密,女性的曲线比东方人夸张-
-由于手上吃力,身体略倾,就更夸张。她着长袖衫,着肥大的短裤,都说不准算什么颜
色。总之那种随便不是中国人能扮演的。她滚圆的膝盖,在他看来,就像屁股。
他一阵激灵。迎上去,用留美的中校医官教给的美式英语流利而亲切地说:
“请允许我替您送到教室。”
她说谢谢,咧开大嘴笑起来(她的嘴真大,可以像狼狗那样扯到耳根吧),爽快地将机
器交给了他。
然后他们像老同事那样闲聊着,走向教学楼。如果光听,会以为两个都是美国人。
他嗅着她的气息,这气息很浓,而且不同于任何中国女人。这或者可称为食肉动物的膻
腥之气,当然也可能只是一种香水。
此刻他只能叫她“老师”。“老师”很高兴也很惊讶地问他“为什么有这么纯正的美式
口语”。
他则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我的父亲是美国人,”又补充道,“美籍华人。”
她朗声说道这太好了。
他目送她进了教学楼。
他想她多大?说不准。可以说在二十至三十五岁之间。
我拿不准这洋鸡的年龄,但这没有关系。
他的心绪隐隐沸腾起来。他不去上课了,就在原地踏步,转着不规则的圈子。电影中出
征前的战马就像这样,或者现实中种公牛被牵到某一处而有了兴奋的预感时也是这样。
女儿小丽的出世,让他的生活拐了一道大弯;恢复高考后他“试试吧”地居然考进了这
所“重点极了”的大学,让他的生活拐进了更大一道弯。
三十出头又出来读书,那种不言而喻的感恩戴德和紧迫感在拐了两道急弯之后将过去扔
给历史,而且扫除个干净。
就是在刚进校时填“自选外语一门”里填上“英语”时也没觉到什么。
但是该来的总之要来,不管消停了多少年;时间的作用并不如人们吹嘘的那般无所不
能。
他开始盯安菲迪的梢。
这样,发现了她住七号院--学生叫“新楼”,其实解放前这里就专住外籍教师。
她独住二楼的一个小套间。美籍教师共来了三人,二女一男,当然他们常聚会,但独
住。
美国人的这习惯很好,霍沧粟想。
但七号院戒备森严,一般的中国师生根本不可能进去。但只要能进去,事情就好办。
他观察,发觉门卫对洋教师比对中国上级恭敬得多。
这样,他便有了事情简单的一面:只要她能将他“带”进去,就行了。
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