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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乱跑。郑杨趿拉着双拖鞋,嘴里叼着一根烟,坐在船头哼哼着歌,在路过一食堂
的时候他回头问我是不是讨厌他,我不知道他还是个相当敏锐的人。
“这也没什么奇怪的,一般人第一次见我就烦我啦。”他咧着嘴说,“不过我
可不是一个打篮球的,也不是跳高的,我只是偶尔下下棋,你可不能把我当成一个
运动员来讨厌。”
我划着桨冲他笑了一下,笑得很难看。现在已经是正午了,从他们住的地方已
经划出来了将近一个小时,我的船实际上是在漫无目的地漂。
“我倒是一见到你就喜欢上你了。你的船,实际上。因为它叫我想起来我的一
个朋友。他已经死了,我猜他肯定是已经死了。这几天我总是谈论死人。”他眯着
眼睛看了看天,好像得到了什么启示似的说。他还告诉我和他住在一起的女生叫石
芯,是心理学硕士,他们早在发大水之前就住在一起。
水逐渐变成了黑色的,上面悬浮的东西越来越少,正午时所散发出来得那种腐
烂的味儿已经变得难以忍受了,我很担心这些水沤在这里最后会把我们都给毒死,
污水和动物尸体都可能引起瘟疫。再说它也不是像一般的洪水那样流速很快,而是
几乎静止的,水皮儿上结了一层肮脏油腻的东西,我估计一切掉到里面的生物都要
被呛死。郑杨的情绪倒是挺好,他用我的网在水里捞着破烂儿,我猜下边儿一定有
好些值钱的东西,,弄不好还能有装着整箱钱的箱子,只可惜捞不上来——现在只
有最高的那种卡车还能露一个尖儿出来。我知道这是违法的,据说在南方常闹水灾
的省份有这样的规矩:抓住直接会被就地正法。但是这仍旧无法阻止那些人面对着
那么一大堆财产的欲望。我现在可知道了那是怎样的一种吸引力了,我已经把这一
大笔未知财富看作是我自己的财产了。我想起来捞东西的时候已经晚了,水已经深
的什么都看不见了。在我一心一意地做我那条船的时候,谢三儿就已经下了手,他
从不透漏弄到了多少东西,这是他的好运气的一个主观原因。
那种漫无目的的漂游很快就过去了,几周以后我就开始为了打捞食物而终日忙
碌,能吃的东西主要是一些密封的罐头,但是都沉到了水底下。除了我那张网以外,
我还在所有的食杂店附近都拦上了围网。水源倒是好解决,在不少地方都有没有被
破坏的水龙头。我从石芯那里换了成箱的书,那些书看起来挺没趣,烧起来都不错,
它们在图书馆里晾得又干又轻。除了打捞食物外还可以到几公里以外的市区(那里
水很浅)去买,不过我觉得既然水底下有现成的,就犯不上花钱。最后,坚持吃捞
上来的东西的就只有我一个了,郑杨偶尔会来吃我做的饭,但是他一吃完就会恶心
得连胆汁都吐出来。我光着脊梁,一心一意地撑着一只桌子在学校里捞罐头吃,石
芯认为这种姿态很可爱,她八成就是为了这个才爱上我的,但是我并不是像她说得
是在论证“一种生活”,我这么干完全是因为好玩儿。光吃罐头是吃不饱的,只会
吃死,还得靠石芯换的粮食和菜,这女的很有钱,我们后来差不多都是吃她,我把
船划到图书馆她的窗户外面告诉她我已经没“血”了,她就会从窗户里递出来一笔
钱给我,说:“一半儿归你,一半儿归我。再给我买点儿零食。”我要是没记错的
话,我们最后两星期是靠她那只手机挺过来的,我把它买了三百块钱。我从石芯那
儿领了钱,就穿好了救生衣(为什么以后再告诉你)去买吃的和蜡烛。到那时候全
校应该只剩下石芯、郑杨和我三个人了,也可能别人都躲得很好,谢三儿他们是因
为被解放军发现给强行疏散到高处去了。
只有我一个人在那时候经常跑到闹市区去,所以在那里发生的事情也只有我一
个人说得清楚。郑杨和石芯知道得都未免有一些夸张,因为是我告诉他们的。后来
疏散到高地上的人可能会有一些零星印象,但是这种印象是根本经不起有意示地克
制和梦境侵蚀的。对于其他人来讲,那些事情则根本就是对市民们的诽谤。
一句话,那些人,都是彻头彻尾的疯子。甚至于在今天还是这样。
你有没有过这么一种发现:每一个以前认识你的人,都喜欢把你童年所经历的
最见不得人的事情讲给生人听:什么上课尿裤子啊,让老师揍得跪在地上求饶啊,
偷别人的东西被当众抓住啊。这时候你是不是想要卡死讲故事的人,或者连听故事
的人也想卡死?一个人这么残酷的对待别人根本就不可能是无意的。我以前不理解
别人为什么要这么羞辱我,现在我理解了。我理解了我的小学老师,我的父母,更
年期的校长和政府,还理解了为什么我一辈子遇到了一万多次考试和检查,为什么
总有战争,就是因为有一些人喜欢拿折磨人找乐子——这种人总是手握大权。我讲
这些也同样是因为喜欢以折磨你们的回忆为乐,因为你们是折磨我的人,也因为我
并不是其中的一个。下一回你在干什么丢人事的时候最好把每一个目击者都拉进来。
我把那只船桨拆下来保存好,准备提示你们的记忆。
通过我的日记,我发现在那一段时间我经常梦见鱼。那本日记详细记述了这些
梦,后面还有石芯的分析结论。她的分析给我最大的帮助就是:我死心塌地地认视
到了我的确是一个精神病。“当然了,这只是相对的。”她严肃地鼓励我说,并要
我对此保密。然后她逢人就说我是个严重的精神分裂和妄想狂,甚至用粉笔写在了
墙上。其实我只有一次梦见自己是一条鱼,那是我最愉快的一次,我醒过来后一遍
又一遍地追忆着我的梦,我梦见我全身发痒,双腿并拢再也难以打开,然后我惊喜
地发现我变成了一条鱼。我一觉醒来便匆忙地划船去找石芯。我梦见得最多的是一
些巨大、与我不相干的鱼:有时候是一付泡在水里,白森森的鲸鱼骨骼;有时候是
一条脊梁像房梁一样长的黑鱼;有时候只是在水深处徘徊的巨大阴影。我还有一次
梦见了刘颖:她脸色苍白,留着娃娃头,眼睛细长。刘颖不是这样,石芯更正我说,
她长得挺黑,五大三粗。而我坚持认为自杀者就应该是那种长相:乳房很小,肩膀
是圆圆的,腰部和臀部的曲线像胆型花瓶一样的柔和,在她的全身遍布着淡黄色的
绒毛,触摸起来令人哽咽。你能不能,石芯打断我说,你能不能下次想起女性的时
候试着把她们想成穿着衣服的?穿衣服的我已经看得够多的啦,而且一个自杀的人
就不应该穿着衣服,她身体的遮羞已经没有意义了。我想她的精神早就进入了赤裸
者的行列。是因为她打算把精神封闭上,她反驳我说。
我是趴着梦见刘颖的,在梦里她从后面抱着我,压得我呼吸困难,还憋了一泡
尿,但是舍不得叫她松开我。
这是一个大城市,地势高的街区基本上不需要救济,有挺多地方还能保证供电。
那些一火车一火车来的人和东西都属于挥霍品。写满各种标语的火车运来了大批的
桑拿浴箱、平面数码电视、带氧气装置的鱼缸、名牌皮装、红木家具、意大利冰激
凌还有一家麦当劳快餐店。它们一来就被直接送进了百货大楼,包括那家麦当劳。
这些东西销路良好,人们排着长队发疯似的抢购。同来的那些人主要是高级领导和
在春节晚会上唱歌的歌星——他们举办了许多次誓师大会,赈灾义演和抽奖,上万
的市民拎着印有超市广告的塑料袋挤在火车站二层大厅里观看。我在这时候就划着
我的桌子,跑到市区边上的批发市场去买那里快要过期的平价食品。应该说洪水越
大市民的情绪就越高涨,彩票抽奖和麦当劳就越挣钱。人们甚至打算在市区主要街
道上方盖一个拱形的玻璃顶,这样城市就可以叫做“温室里的威尼斯”(报纸语)
了,这项工程有点浩大,直到洪水退了也没有完工,现在你在拿几条街上还可以看
到当时留下的彩虹型的不锈钢架子。石芯和郑杨从来没有上街上转过,他们一直不
知道那里的繁荣景象。我在后来也不许再上到主要街道了,因为我的桌子是违章船
只。
洪水来到不到一周,严格的交通体系就建成了。在水面上往来的主要是固定航
线的公交船只、红色的出租船、部队的气垫船,还有一些很少见的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