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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斤澜的九妹林抗说,外祖父有三个女婿,老人家最器重的就是她的父亲。而她的父亲是非常讲究礼节的人,每在外祖父前,必请安垂首,两手贴腿。
和祖父注重利禄不同,林斤澜的父亲林丙坤注重社会理想。他知书达理,有一定的思想境界。区间口碑甚好。他生前负责拓宽百里坊,竟自动裁缩自己临街的院房。他1914年创办温州沧河小学,任校长至解放以后,时称“温州教育三巨头”。——2004年,沧河小学九十年校庆,画册上的创办人校长林丙坤像位置显著,面清目炯,英豪之气灼灼。此前有一个座谈会,当年的学生,中国著名版画家赵瑞椿参加,谈及当年林丙坤校长的无私教诲,显得非常激动。另两位有成就的学生,回忆文章中,对林丙坤都有真切动人的回忆。
和汪曾祺不同,林斤澜是一个学科全面发展的“优秀生”,跳过两次级(按理说,不偏科的学生未必有大的出息)。1937年,卢沟桥炮响,中华危急。十四岁的林斤澜血热起来,和几个热血青年一道,要去浙闽边境,抗日去!母亲流泪,可是父亲默许。大敌当前,男儿理当挺身奋起!默许的结果是让外祖父作出决定。林斤澜在《性格》里写道:“母亲带口信去问外祖父。老人家立刻雇了黄包车到我家来,他这些年已很少外出,策杖刚进大门,大家惊呼迎了上去。才坐下,就问去哪里?做什么?……我说先去短期学习,那是有老师有书的,我强调了有书。
“外祖父又沉吟一下,和我父母亲说:
“‘我看不是去做“不是”,他自己要去就给他去吧。’”
就这样,林斤澜进了粟裕任校长的浙闽交界的“抗日干部学校”。——这个时候,汪曾祺“随祖父、父亲在离城稍远的一个村庄的小庵里避难。在庵里大概住了半年。”
1942年,温州沦陷。林丙坤带着家小避难永嘉乡下,伪政权要利用他的威望,叫他出来“维持”,他仍然和两个小女儿留下来,避不进城。可是解放以后,1953年“肃反”,所在派出所一个年轻气盛的警察说他是“三红人物”(国民党、伪政权、共产党时期都风光),不让他辩白,并让他坐竹床凳。竹床凳搁置竹床,是杆状的硬棒,当然不是人坐的,更不是林丙坤坐的。回家以后,深夜,他爬进了自己家的水坞。水坞实是水池,大屋人家用以灭火,高不过肩,他竟这样地活活把自己溺死!
这个时候,林斤澜已从北京人艺转到北京文联,与汪曾祺好熟了。
和林斤澜谈起他的“革命史”,他总是“”一声开篇。似乎是太沉重了。从抗日干部学校出来,到温台山区,明里教书扫盲,暗里做交通员、发展地下武装。之后试图到延安,但重庆受阻。1946年到台湾做地下工作,次年却在“2·28”中被捕。没有枪林弹雨,可有明枪暗箭。明枪来自敌方,暗箭来自党内。挫折,陷阱,阴谋,险象环生,入死出生,痛不欲生。
我觉得,作为作家,一方面,林斤澜少年的学养不及汪曾祺。汪曾祺有一个宁馨、怡性的家庭。这样的家庭气氛很能“养”一个艺术的人。而林斤澜兄弟姐妹十人,母亲忙着家庭,父亲忙着学校和社会,虽然在外祖父那里得到一些“文学”,那也是一些浅表式的“说书”。外祖父的妹妹鲁文是个画家,和马孟容、马公愚熟识,她喜欢林斤澜,但也没有手把手地教。“七·七”事变,林斤澜刚刚读完初中三年级便走上社会,这时的汪曾祺已在江阴县南菁中学读了两年的高中。此后两年,汪曾祺辗转淮安中学、江苏省立第二临时中学(在盐城)、私立扬州中学(迁至高邮)“借读”,硬是把整个中学读完。这以后,1939年,夏天,汪曾祺由上海转道香港、越南至昆明,考入西南联合大学中文系。大学期间,老师中有三位优秀的五四作家:沈从文、闻一多、朱自清。对汪曾祺影响最大的是沈从文。他在西南联大开的三门课:各体文习作、创作实习、中国小说史,汪曾祺都选了。1940年,林斤澜抵渝,两年后,入“国立社会教育学院”,读书三年,说是读书,可林斤澜已不是一个单纯的学生了。那里的老师也“厉害”,梁实秋,郑君里,焦菊隐,张骏祥,史东山,许幸之,戴爱莲,叶浅予……林斤澜回忆说:“梁实秋教我们《西洋戏剧史》。他讲课只管自讲,从来不问不答。讲到英国说英文,讲到法国说法文,讲到德国说德文。板书也一样,黑板上满是洋文。梁实秋不管学生懂还是不懂。”——林斤澜的意向是学写剧本,这方面没有叫人顶礼膜拜的老师,林斤澜吸收各方面的营养,可也学得泛而不专。不像汪曾祺,把文学艺术的底子打得非常坚实。
可是,另外一个方面,汪曾祺离社会较远,几近井底之蛙,家庭和学校,差不多是他少年和青年的全部空间。他在《随遇而安》中,开篇就说:“我当了一回右派,真是三生有幸。要不然我这一辈子就更加平淡了。”——汪曾祺对人生和社会的认知和理解,练达人情、洞明世事,是远远不及林斤澜的。
1961年,国人仍然饿肚,郭小川好心,叫林斤澜和刘真到西南去,汇同沙汀、艾芜,明里是“深入生活”,暗中介绍信有“借食分会”云云。概半年时间。临行,林斤澜拜别沈从文,沈从文对林斤澜说:“送你两句话:走万里路,读万卷书。”林斤澜当时纳闷,这两句话太平常了,什么意思呢?后来的后来才明白,“走万里路”还不是说的经历、经验和经受吗?2004年3月,林斤澜在温州永嘉,傍晚喝酒,说:“汪曾祺是读万卷书,我就是走万里路啊!”
“走万里路”也好,“读万卷书”也好,都会在个人的人生中打下烙印,更会在作家的作品中打下烙印。
四十年代,林斤澜和汪曾祺的人生观已经形成了。
汪曾祺“在云南住了七年,1939至1946年。准确地说,只能说是在昆明住了七年。昆明以外,最远只到过呈贡,还有滇池边一片沙滩极美、柳树浓密的叫做南村的地方,连富民都没有去过。后期在黄土坡、白马庙住过,这只能算是郊区。到过金殿、黑龙潭、大观楼,都只是去游逛,当日来回。我们经常去的地方是市内。市内又以正义路及其旁出的几条横街为主。正义路北起华山南路,南至金马碧鸡牌坊,当时是昆明的南北的干线,又是市中心所在。我们到南屏大戏院去看电影——演的都是美国片子。更多的时间是无目的地闲走,闲看。”汪曾祺去逛书店,逛裱画店,逛武成路后街两间做锡箔的作坊。“逛茶叶店。茶叶店有什么逛头?有!华山西路有一家茶叶店,一壁挂了一副嵌在镜框里的米南宫体的小对联,字写得好,联语尤好:
静对古碑临黑女
闲吟绝句比红儿
……
“我们每天经过,随时往来的地方,还有大西门一带。……街虽小,人却多,气味浓稠。这是来往滇西的马锅夫卸货、装货、喝酒、抽鸦片、睡女人的地方……”
这是汪曾祺散文《天地一瞬》中的句子。文章结尾说:“但是我生活得最久,接受影响最深,使我成为这样一个人,这样一个作家——不是另外一个作家的地方,是西南联大,新校舍。”
在西南联大,汪曾祺好像不怎么喜欢朱自清,朱自清太严。“比较严一点的是朱自清先生的‘宋诗’。他一首一首的讲,要求学生记笔记,背,还要定期考试,小考,大考。有些课,也有考试,考试也就这么回事。”汪曾祺可是不记笔记的。“我老是缺课,因此朱先生对我印象不佳。”汪曾祺比较欣赏闻一多。“闻一多先生讲楚辞,一开头总是‘痛饮酒熟读《离骚》,方为名士’。有人问我,‘是不是这样?’是这样。他上课,抽烟。上他的课的学生,也抽……”他也喜欢金岳霖。“常年戴着一顶呢帽,进教室也不脱下。”“他讲着讲着,忽然停下来:‘对不起,我这里有个小动物。’他把右手伸进后脖颈,捉出了一个跳蚤,捏在手指里看看,甚为得意。”汪曾祺最喜欢的当然是沈从文了。沈从文“有一本书的后面写道:‘某月某日,见一大胖女人从桥上过,心中十分难过。’”“沈先生不长于讲课,而善于谈天。谈天的范围很广……谈得较多的是风景和人物。他几次谈及玉龙雪山的杜鹃花有多大,某处高山绝顶上有一户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