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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都认为应该等卜等。
牧师叹了气,把自己担心的—股脑说出来:是死是活还不知道,等到何时;可没有老马倌就跟没了舵子,怎么走;不走又不行,这里不安全,久留危险。
伊芬一边安慰牧师,一边叫大家鞴马装驮喂粮草,把上路的一切就绪等待。人们开始忙碌,
阿爸!这时候小马倌指着山上,清清脆脆地撼道。
云雾中的确有一个影子,是人是兽分辨不清。人们开始紧张,伊芬掏出手枪。若是人,为什么一会儿快—会儿慢的,不走青石板路,而且时臆时现,走的又是山上野道?
几十米距离,大雾中冲出一个人,果然是老马倌,他踉踉跄跄跑下来,满脸是血。到了人们面前,腿一软瘫倒,嘴里却在说,赶紧走,赶紧上路。
伊芬告别莫尔斯牧师,让拾不起个儿来的老马倌,骑上自己那匹黄骡马,马帮队伍出发了。
十二
山上的云雾,大片大片地覆盖住北沟鹿马登,随即压进山谷。马帮队伍一会儿在云上,一会儿在雾下。也有的时候没了踪影,干脆跟雾一样地化掉。
路没歇息,当晚刚擦黑儿,就到了怒江上游的大拐弯村外的河滩。老马倌投什么重伤,早就缓过来了。他在河边把脸上的血迹洗净,神神秘秘地决定:卸驮,原地扎营,宿在卵石堆上,别惊动村里人。
翌日,天没亮,老马倌又催着大家收拾。他兀自牵着头马往前紧赶,抻拽着队伍急急火火,像赶三关。
边样日夜兼程似的,几天以后进入了西藏境内。
进了西藏境内的一段路况,比较平展,再加上寓达拉远了。老马倌这才神情松弛,自鸣得意哼哼唧唧,嘴里有了小调。其他赶马人。也打破路上许久的沉默,开始说笑。
山路上,包括伊芬和伊芬的黄骠马在内,马帮一共六个人七头牲口。七头骡马六个男女,叮叮当当,两三米一拉档,排列出老远。
休息喝茶的当口,马帮头老倌脱下露水打湿的蓝帆布胶鞋,靠在篝火边烤着,给坐在马驮子上的赶马人,开讲达拉城里的故事。
讲之前,他先沉默了一阵,拿一拿劲儿。沉默的时候,他把一眨不眨的眼睛盯住篝火。松柴堆上的火老鸹噗噗啦啦,飞鸢果飘落在里边,咝咝地响,好像烧榨出了油渍。
爆炸的那夜里,我在哪?你们猜猜我在哪?他扫视着众人,众人摇头。当小马倌要说话时,他抡去一个小巴掌,就抓紧说起来。我正在警察局后院,和局长太太睡觉。警察局长带着几个护兵,去了碧江的总局子。我俩抽过累过,睡得正香。一声爆炸,竟然把我震落到床下,那感觉,像掉进怒江。幸亏掉到床下,要不然就没了性命。房子先塌了半扇,然后着起大火。当时那位太太,就被砸烂了脑壳。真可惜。可惜啥?可惜那女人好耍。人们问。好耍的女人哪里没得。他讲,可好耍又管我烟抽的女人就难找啦。说完像怕谁再抢了似的,急急又接上刚才的话尾巴。
我跑出来时,正撞上几个提着手枪的黑衣人,双膀子背着挎包,腿脚那是真麻利。三步并作两步,跳下台阶蹿上路边的骏马。顺着城北路,一抹巴眨眼儿就不见了。你们猜是些什么人?
老马倌歇住话。赶马的人们从楞怔的神情中醒悟过来,赶紧上烟的上烟,点火的点火。
老马倌喷云吐雾后咽了咽口水接着说。
火光里,那一个个小脸,我可瞅得真真白白的,扎实地好看,都是珠宝首饰店铺的女人。城里乱套了,我可不能再呆,趁夜我就往咱鹿马登赶。路过珠宝首饰店铺时,店铺也浓烟滚滚焰火老高。大火没人救,街上站着很多人观看。听他们议论,前几天警察局把店铺里的俩当家的抓起来了。抓住她俩时,她俩正光着身子干那事呢。说那店铺里的女人都是这样,不要男人。那些女人个个扎实地俊俏呢,多可惜。女人和女人能干出什么好?真能干出好,要咱们男人在这世道上,还有啥用?!
伊芬接过话茬说:灭了火种,出发吧。
老马倌似乎没听见一样,其他人也没动。老马倌还没尽兴,他说,局长太太告诉他的,警察局保险柜里最重要的东西,是从独龙江搞出来的琥珀熊胆,这回一丢,动静就大了,那是要送到昆明去换枪炮,打日本鬼子的。听那娘们儿讲,一个崩龙熊胆能换一门大炮,一箱子人枪。已经运走几拨上百个了。这回瞎了,上次在雄当村就听说,崩龙这人好久没见,可能已经死了,要想再收罗十个八个崩龙熊胆,连门儿都没有了,好比咱马帮二月份过高黎贡雪山,难了去啦。
伊芬把锅里的剩茶水,泼在篝火上说道,出发!
人们各怀各的心事,站起身。
终于看到了庄稼地。
繁荣从良好成熟的庄稼蕤茂的山野,向人们微笑。
有牵驮人拧响自己的手指,嘎嘎叭叭,很脆。
走到午后,一头老熊从坡下玉米地钻出来,在山道站了站,然后三步一回头,进了高地上的杉树林。马帮失惊,开始奔跑,潮湿的路面上甩出土渣:路边,瓷蓝的喇叭花,斜倚在一张张柔滑的绿叶上。土渣使它们摇晃两下,颜色却更加的深切。
啾——啾——瞅一—树林里飞出鸟群,叫声纷至沓来。
伊芬的黄骡马,空背没驮,被狗熊一惊吓,轻轻松松跑出了崖口,一失前蹄,栽了下去。马嘶长鸣,在山谷中来来回回冲撞着,听得人们的心肠,抖抖揪揪地紧张。
小马倌动作快,一闪就消失,到谷底去察看。人们把马匹往道里边赶了赶,小马倌就回来了。
听完小马倌呜呜说了几句什么,老马倌领着伊芬,跟着小马倌顺着藤蔓滑到山崖下。
山涧谷底,碧水潺潺。一片较平缓的绿地边,黄骡马双腿摔断,头破血流,半躺半卧地还在嘶叫挣扎着。伊芬压了压呼吸急促的胸膛,拔出手枪。躲开它血红的眼睛,扣动扳机。枪声,似乎被硕大的马头吞下,倏地消失。与此同时,马头顶进茂密的草丛。老马倌遗憾地摇摇头,抽出腰间的匕首,割下马的屈卵,拽着小马倌,攀藤上去。
再上路不久,马帮穿过一片原始林。树梢上的飞鸢果,展开翅膀,像蝴蝶飘舞下来。孤零零一棵大栎树上,有很多跟铜钱一般大的疙疙瘩瘩的节瘤。令人联想到阳光下的黄菊花,宝石般的眩目。
坡路急剧变陡,灌木从下.—种天南星属植物:正在开花。浸泡在阳光巾的峡谷,变得斑斑驳驳。
山谷狭窄,林叶茂密。马蹄叩击在石板路的声音,杂乱短暂。
日落,大量的露水积聚起来。再看山,温和许多。线条像女人侧躺的裸体,腹部平滑,胸部高挺。
第二天,他们进入了一片山林,又走出了一片山林。走出了一座山谷又进入了一座山谷。
南宋诗人杨万里有切身的感受:“莫言过岭便无难,赚得行人错喜欢。正人万山圈子里,一山放出一山拦。”
上天饭吃过继续开拔,眼前一块平缓的草甸子过去,是一个山嘴,和昨天不一样的是,山嘴两面的山峰像梳子。老马倌告诉伊芬,队伍已经出了藏区,到了独龙江地盘。
梳子山隘口,人马翻过。前方倾斜着泥石婿落的地貌,有几个足球场那么大。地表在阳光的照射下,形成了一层硬壳。像是整座山峰被雷电劈碎,碎石流,一直冲进深谷底的河床。河水禀性温和地谦让,扭了一下弯腰,继续清澈碧蓝地流淌着。
伊芬问了老马倌,果然是麻比洛河。快了,快到雄当了。伊芬站住,让过马帮,摘下宽檐大帽子,扇着凉。不远的山凹半坡上,出现了黑黢黢的木屋。
独龙人的卡雀哇节日已经过去了很久,寨子上方的山坡净地,还遗留着妇女们插立的竹竿。有些竹竿顶端,垂挂着几米长的麻布彩条。彩布条,在风中摇摇摆摆,失去了飘扬的姿态。
镲刀形的台地,如同下弦月牙。四周怪石瞬均,断壁残墙似的。
木屋前,狗儿冲马帮队伍狂叫。一个老妇人从屋里拎出一块岩羊皮,扔给狗儿。它便到一边,老老实实舔食跳蚤去了。
十三
给曾哥带信的是贡山县的怒雄关县长。从雄当到县城,曾哥和阿恰森走了九天。县政府给他们安撑好住处,曾哥就去了怒县长的办公室。在那里他才知道,美国人已经走了好几天了。曾哥唉——遗憾沮丧地叹了口气。
怒县长笑了。怒县长从档案柜里拿出一个大木本夹子,递给曾哥说:美国人是走了,可人家把资料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