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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剩下两句尾音了,所以大家的声音又复高亢,节奏也意外的拖长——
“南无保平安哪,菩萨摩诃——萨,南无降吉祥呵,菩萨摩诃——萨,南无增
福寿呵,菩萨摩诃呵呵呵——萨,南无诸宫诸佛诸母回宫殿哪,菩萨呀摩诃诃呵诃
诃萨——”
最后的一句在王灵仙长长地拖住了之后,于是又功成果满地打了个呵欠,放下
了法铃……向大众们看了一眼,便打了个问讯。
“老佛的慈悲——”
跪经的人都感谢地向王灵仙磕头。王灵仙便谦抑的把功德都推在老佛的身上,
说明了自己的清高。
“大师的力量!”大家连忙指出这是大师的力量。
王灵仙还不好自己居功,微秘地含着笑说:“供主的虔诚!”说这是供主的虔
诚,于是供主便向大家感谢地施礼说:“同参的摄照!”
于是大家又都合同了声音说:“普同的吉祥!”
于是——大家都满意地笑了。
“大法师慈悲慈悲,我家的小朵一到半夜就又哭又闹呢,大法师你给我写个拘
魂单儿吧!”
“你把香兜儿押在老佛的香炉碗儿那吧,那里已经有十多张了。”
“大法师慈悲慈悲吧,我要讨付大茶①,我心口儿堵着堵着的疼!”
①大茶,和小茶对称,是一种最普通的汤药,多半是舒散药。
“你把茶叶包②写上法名押在老佛的香炉碗儿那吧,那里已经有二十多包了。”
②茶叶包,向法师讨茶时,包一小包茶叶,写上讨茶人的姓名,法师便以此向
佛前去讨。
“大法师慈悲慈悲,给我品品,我一到晚上就咳嗽,发烧……”
“大法师你能给我——念经吗,越是悲调越好……”是一个悲悒的声音,懦弱
的,祈恳的,像梦中的吃语似的……
“哈哈哈哈——”王灵仙连头顶上放光的大秃头都笑了:“孟中醒会念,你给
他施礼去吧,哈哈哈哈——”
大法师一边走下了法坛,一边就到北边去洗手,预备吃斋去了。
吃斋了。
南北的炕上,都是一律的赤白松的饭桌,馒头,供果,菜山……拆下来供四五
十人的饱餐。
吃到半道,母亲才出来了:“今天简慢得很,大家担待。”
“祸福由天定,不在口食中。”王灵仙呵呵地大笑了。
“一顺百顺万万顺,奶奶散灾了。”
赶会的看见母亲过来,便都一个一个地放下筷子,表示要起来的样子,含着笑
同母亲款好。
“大师的慈悲!”母亲的眼泪幽幽地流下来了!
“早得——明心——见性!”
王灵仙的一口馒头,还没咽下去呢,囫囵地吞着,对母亲赞颂,有着无限地骄
傲和喜悦。
母亲凄清地走出,大家都惘然地看着她的背影,又连忙低下头来吃饭。
斋罢了,离家近的二众们①连忙的都把方才分的供果用东西包起来,匆匆地送
回家里给孩子吃。大师们也趁着这个机会到房后去小便。
①二众,即女信徒,弘阳法教门用语。
桌上还坐着万奶奶和朱奶奶,托辞自己的牙口不好,贯彻始终地在那拣着可口
的吃……
“李奶奶怎没来?”万奶奶把一块供果刚放到嘴里,手里又捞起了一块。
“她怕丁府见笑,没有穿着。”
“这儿奶奶都是那样的人呢,都是怜贫恤苦的……”
“你看今天,穿得都很糊烂哪——赶会的还净是小媳妇大姑娘呢!”朱奶奶刚
咽了一口有滋有味的菜,全身的胖肉都希迷地笑了。
“唉,大众们②那敢赶这个会,谁还不知道这是谁家的门槛?——到这来的,
也都得暗地里思量思量呵,够格不!”
②大众,是二众的对称,指男信徒。
“那可真是——可是听说这个少爷不信佛。”胖肉立刻都收缩了,朱奶奶畏惧
地向窗外扫了一眼,看见没人这才安心了,就势在万奶奶的碗里抓了一把供果。
“那呢,信,那有不信佛的少爷呢,方才大法师给品了,还说有七成道心哪—
—人家大法师说的呣!”万奶奶在一个大盘子里发现了半盘的糖地豆,匆促地用手
巾包了:“嘿嘿,拿家去给我小孙子吃,唉,怪可怜不识贱的,小燕儿似的……”
“是吗?我刚才恍恍忽忽地听田姑娘说老爷牢狱①了。”朱奶奶艳羡地看着她
的手巾包,连忙又用正经话掩盖了自己的一双忌妒的眼。
①牢狱,死的代称。
万奶奶还没结好手巾,立刻地瞪了她一眼。
“嘿,嘿,我听那祓苦,我才……”
两人连忙把声音都放低了。
“少爷不让发送,说等尸首从大连运回来再发送,大家合计了好几天,少爷才
说,要是孝佛祓苦行,别的不成……”
“少爷明鉴,孝佛是真的呣,那对台的经呵,都是扯王八莲蒂,给活人增罪,
给死鬼带枷,王灵仙没短说了。”
“全城有名的大法师都来啦,明个王大法师给放焰口,你看还好看哪!”
“快吃吧,人家厨房都不是颜色了。”
朱奶奶连忙捧着自己的大肚子,光着袜底下地找鞋。
“我说老爷是病——死的?”
“可不,昨天吴家小四太太跟这儿丁奶奶谈,才露的口风——是闹的什么猩猩
红——急病,三天就死了——……”
万奶奶看督厨的来了,连忙咳嗽一声——
朱奶奶便不言语了,装着穿鞋。
晚上,赶会的人都陆续的星散了。
只是有几个祓苦的——因为拔苦非晚上不可——几个求诊化的,还有母亲特意
留下的几位,加上十几个大法师,所以佛堂里依然还是布满了杂沓的气息,长明灯
滋滋地爆着油花,香烟丝丝袅袅。
晶莹的钢炉里,九盏香花已经结了彩了,前排和后排搭住,两旁的向外闪着,
王灵仙微笑地对着母亲说:“你看老佛喜欢了。”
母亲闪着泪水的眼光,流动着一股拯救的光明,冷漠地点着头。
“哈哈哈……”一片如同发自弥陀佛似的襟怀的笑声,通过了荧荧的圣火,向
全屋里展开去。
南炕上孟中醒迟迟地数着串珠,对着一个少妇连连地说:
“唉,你别哭呵……来,我给你念就是了!”
捋着他腮上的三络六寸长的黑胡子,微微地点着戴着道士帽的脑袋。
“你就把唱给姜神童的那个偶子唱给她罢。”陈常智心里也替着这感伤的未亡
人发愁。
“哎,那那能,那是我俩谈的天机,那能随便的泄漏……唉,民国八年,我到
山东,特为访他,我和他谈道,我就说:‘青藕白莲红荷叶,花开三朵道一根,’
他就说:‘杏坛也如菩提树,儒释原来是一家。’我俩执手呵呵大笑,不言而去,
你想……哈哈——哎,唉,你别哭呵,你这样聪明的人,你怎么……唉……”
“大师——……”
“唉!我给你唱点什么,我给唱《香彩起》,不,《万年青》吧,《万年青》
也不悲……”
“你给她唱点劝化的吧!”是陈常智的声音。
“唉,你不知道,她这是情之积郁呵。要唱点悲的她才能听得下去呀,由听而
入,由入而悟呵,是不是呢,你说?悟而生智,智能常住……所以说,得因人而异
呀广孟中醒轻抚自己的黑髯,很有些阐经说法的神情。”
陈常智因为他说的颇与自己的法名相合,所以便故作禅悟了似的点了点头。
“你听我给唱个古的吧,这个,这个全咱古榆城,除了我,除了我,谁也不会
呀。这个,这是毛仲翁作的呀,我从一家秘本,一家秘本……咳,从古到今——哎”
今古悠悠,
世事的那浮沤,
英雄一去不回头,
夕阳西下,江水的那东流,
山岳的那荒丘,山岳的那荒。
消愁的除是酒,
醉了的那方休!
想不见楚火的那秦灰,
望不见,望不见吴越的那楼台,
事远人何在?
明月照去复照来,
故乡风景,空自的那花开。
日月如梭,行云流水如何?
嗟美人呵,东风芳草的那怨愁多,
六朝的旧事那空过,
汉家萧鼓,魏北的那山河,
天荒地老——
总是的那消磨,消磨消磨渐消磨——
慨当年龙争虎斗,半生事业有何多!
……
孟中醒也觉得自己唱的是特别的悲抑,他便也觉得有一种无极的空虚,很不自
然地把声音咽住了……
看了看,还是心碎地无声地在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