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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像呵,什么猫的骚的我没见过,什么红的绿的我没经过!”
花占魁虽然满心的不服气,但毕竟因为是德高望重的黄大爷,加之身边又没有
多少人,所以还处之泰然。
“黄大爷,你别吃了少东家的申斥,拿我捉邪狐气,那么让你说,过去的也就
全都没个好年成了,那么人家书上怎说呢,(唱)……人道说龙歌凤舞升平日!这
其间是凤舞龙歌大有年……这个,所谓大有年……你看好年头儿是有过的。”花占
魁唱完了,忽然又记起了一个比这个更有力的根据,便提高了嗓门,“要不然人家
门斗上怎么写着尧天舜日禹甸和风呢?那尧天就是——”
“这可就对了,可是你能一刀子拉了两半吗?说昨天就是比天堂都好,今个咱
们当庄稼人的就一个筋斗跌到屎窖子里去了吗?……哎,这就是了,这不又回到那
老话去了吗?六十年一转哪,六十年是个花甲子呀……不过不管他六十年一转,不
管他七十年一转,你小子可不用想翻身了,怎么说呢,你是罗睺星照命!”
“哎,正是——穷人年年有,你我是穷人!”黄大爷又摇着头,悻悻地接了下
去,“从古到今,就有为官作宰的,就有受饿挨饥的,你我……”
“那可不然,穷人也有无饥日,困龙还有上天时,人家打柴的朱买臣怎还当过
宰相呢!”
“那可就得两说着啦,人家有那个书底儿呀,你,你怎样,你斗大的宇,认识
了两口袋,你要考唱本呣,你是鸳鸯湖的状元,哈哈——”
“黄大爷,这是怎么说的呢?少东家跟前没抽着个顺当烟,竟拿我撒酒疯……”
“哎,我说话,不过也就是痛快痛快嘴罢了,像咱们这一堆这一块儿的,还能
有什么说的呢,反正就得安分守己,凭命由天罢啦!还敢有什么妄想?人家让咱们
过一天呢,咱就过一天,人家不让咱们过呢,咱们就不过……”
“那要像你说,咱们就得辈辈受大穷了,是不是?”
“不那么说呀,你打怎的,可也就差不多呀。”
黄大爷把迟迟的眼光,空空地望着前方,脸上透出一种老年人脸上所特有的苦
笑,寂寞地在沉思着。
“那么,他们丁家的祖宗不也是一跨车子推上来的吗?”花占魁忽然想起了这
句有力的反攻,便把鼻子狠狠地冲着黄大爷,毫不容情地问着,“怎么偏是人家就
能有今日的势派呢?”
“对呀,你这句话问的就算有心,都是一样的祖宗,都是一跨车子推上来的,
怎么人家就脚踩着咱们头上呢,怎么咱们就是人家脚下的泥呢?——对呀,这是怎
个景儿呢?”黄大爷又恢复了他清谈中的一切的兴趣,磕去了烟灰,重新装了一袋
烟,便拿出老前辈的身分来,有斤有两地说道,“要论这个细情,那你可就是知其
外不知其里了呵!……人家的祖宗是积过德行过善的,你的开山祖宗得的羊角疯,
就是人家祖宗给治好的,这个你得知道呵。人家的阴宅阳宅,都是自己看的相口,
那时候,这边新荒界,风水都没破,人家一包大揽一古脑儿把风水都给占去了,你
小子眼气行吗?你有这个造化?人家的气脉多旺呵!一个四大爷就拔风水了,而且,
而且……人家,人家还有胡仙财哪,胡仙财;你想想——胡仙财……”黄大爷把声
音放得低低的,声音里含着无限的虔敬。
“那可真是,人无外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听说,听说这个奶奶就是个发
猪财的呣……”又是李二秃的乌刺乌刺的声音,说完了又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头。
“哎呀,我的二爷,凭人家那大的家业,还发什么猪财,你打就像咱们这个庄
稼院的主呵,一年养活两口瘦客郎子,不长灾不长业的出息个半膘子,就算发猪财
啦?……我的二爷,告诉你实说了罢,人家就是发猪财,也是个金母猪……你懂得
啥?”花占魁正一肚子别扭没地方发落,便都出在他身上了。
李二秃涨红着脸,退到炕头旮旯里,不再言语了。
“这个奶奶我可没见过,从前那个奶奶,是黄大爷的姑娘——可不是我这黄大
爷,是鸯鹭湖的那个,大山的爷爷……我见过,模样儿标致,心思忒灵,长得像灵
精似的——那真是!”黄大爷使劲抽了一口烟,刚想接下去……
“听说是抢亲呣!”花占魁又提起了兴头。
“说起那话可长了,要论人家丁府上,说谁的,谁不得敞着口儿给,可是那时
候,要论说莹姑娘的模样儿真算是全城的都督,就是现在的老爷,那时还是金花秧
子,在戏台底下看中的,便托人非娶不可——”
“听说是糟拌死的呣!”
“那是!过门之后,顶得脸,挺占上风,是老爷的心上人……就是跑鬼子那年
作贱死的……”
“这个少爷就是她跟前的吗,怪不得那么牙爪!”
“那呢,师长才是哪,这个是——”
“他妈的,今个可让我掏着了,今个可让我掏着了!他妈的!”三缺嘴还没迈
进门槛呢,便震山价喊,满脸的大汗。
“你掏着啥啦!”花占魁好奇地问。
“我就说呣,年前年后总得有他妈一道财气,这回算他妈的让我掏着了!”三
缺嘴矜夸地向花占魁走来。
“什么便宜的东西?拿过来给我看看!”花占魁又向前移近了一点儿。
“他妈的,我买了两双皮鞋,你说多少钱?”三缺嘴把两个灰色的纸匣,卖弄
地从腋下拿出。
花占魁这才看见那个奇异的匣子,自己埋怨自己的眼力不济。
“你他妈穷小子还配穿皮鞋!”
“你不用管了,你猜多钱?”
“几双?”
“两双!”
“两双,两双还不得——六块钱,六块!”
“什么?多少?六块!六块你买一双呣,许不大离了!”三缺嘴的神气颇有几
分看不起他似的。
“八块,再多一个子儿,你小于也动不起庄!”
“我实告诉你罢,哈哈——”三缺嘴得意地笑了,露出一溜虫蛀的黑牙,“连
鞋带匣,才他妈一块六毛钱,八块,八块,我他妈挫骨头渣子我买它!”
“假皮子,假皮子!纸的纸的!那他妈的没冒,我吃过亏,我经过的,我经过
的多!”
“这个可不比那个,一不渗水,二不拖泥,三不打哧溜……”三缺嘴像藏着至
宝似的,把匣子小心地掖在身子后边。
“你别他妈秃露眼子光放屁,拿来,我看看……嗐,原来是橡皮呵,你搁那儿
买的?”
“呵,什么,象皮?那可是好东西,马下骡子猪下象,象要下出来,三月一拉
皮子,一年就长一房多高——那结实呀,从前金銮殿前的一文一武……”黄大爷也
俯过腰来,眯缝着眼不相信似的细瞧。
“不是,这是橡皮,不是象皮。”花占魁瞧不起他似的急口地剖辩。
“说的就是象皮呵,我知道,要是在从前,金銮殿前头皇上封的……”
“不是,不是,这是日本货,什么?——太——阳——牌——自由——鞋!呵,
劳——动鞋!”花占魁侧着头仔仔细细地看着那灰色的软匣皮子,一个字一个字地
读出来,读得很重,读完了,才又向大家很矜夸地扫了一眼。
“呵,日本货!”二秃子也凑过来看。
“日本货没好的,都是骗咱们清国钱的!”黄大爷像见了毒药似的那样害怕,
一边摇手,一边就往炕里委。
“可别说那个,你身上穿的就是日本货!”——看见大家已经不像方才那样的
热心与激赏,三缺嘴便向着黄大爷大声地说。
“放你娘的屁,我这是王家机房的真正的老机头!”黄大爷拉起了身上的浆捶
的大褂,气得胡子都有几分发抖。
“这可是大爷你说的,这可是大爷你说的呀,可别一个嘴拉出俩舌头来呀,王
家机房去年封的纺车子,一直到现在让日本货顶得没开机!”
大家伙听了也都哈哈地笑了。
黄大爷脸上红了一下,方大声地说:“这是去年我陪送匾丫头出阁留的厚成,
用你个杂种嚼舌根!”
“嗯,这还有个八谱①,可是厚成完了呢,还不得也得给日本小鬼赶网!”三
缺嘴得胜地端详着自己的鞋,二秃子拿起一只来,里里外外地看。
①八谱,差不多之意。
黄大爷第一次受他的抢白,心中老大不快,嘴里拼命地吸烟。
“你今个可真有点犯上了!三缺嘴!”
“大爷不是我冒犯你,实在是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