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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活泼泼的人,他大约可以同李逵、刘姥姥同垂不朽了。”(《新文学以来十部著作》)
这就是说阿Q虽然是个典型人物,同时也是个个性人物。《阿Q正传》之所以在文坛获得绝
大成功,其原因无非在此。
此外则《狂人日记》,《风波》,《故乡》,《社戏》,《孔乙己》均为精彩之作。
《狂人日记》是一篇掊击旧礼教的半象征文章。发表后“吃人礼教”四字成为五四知识阶级
的口头禅,其影响不能说不大。
鲁迅第二集小说为《彷徨》。共包含作品十篇。如《祝福》写村妇祥林嫂悲惨的命运,
旧礼教及迷信思想之害。《肥皂》用嘲笑的态度,喜剧的写法,刻画道学先生的变态性欲。
《弟兄》写张沛君的假友爱。《长明灯》与《狂人日记》似系一个姊妹篇,写革命失败者的
悲剧。《在酒楼上》则为感伤主义作品。《示众》写中国人喜欢看杀头的变态心理。还有
《幸福的家庭》、《伤逝》等等不必细述。
鲁迅创作小说的艺术,我们现在可以略为讨论。我以为他的小说艺术的特色虽富,最显
明的仅有三点:第一是用笔的深刻冷隽,第二是句法的简洁峭拔,第三是体裁的新颖独创。
有人说鲁迅是曾经学过医的,洞悉解剖的原理,所以常将这技术应用到文学上来。不过
他解剖的对象不是人类的肉体,而是人类的心灵。他不管我们如何痛楚,如何想躲闪,只冷
静地以一个熟练的手势,举起他那把锋利无比的解剖刀,对准我们魂灵深处的创痕,掩藏最
力的弱点,直刺进去,掏出血淋淋的病的症结,摆在显微镜下让大众观察。他最恨的是那些
以道学先生自命的人,所以他描写脑筋简单的乡下人用笔每比较宽恕,一至写到《阿Q正
传》里的赵太爷,《祝福》里的鲁四老爷,《高老夫子》里的高尔础,便针针见血,丝毫不
肯容情了。他写《阿Q正传》本来为了痛恶阿Q这类人,想淋漓尽致地将他的丑态形容一
下。然而写到阿Q被枪毙时,我们觉得真正可恶的还是那些赵太爷,钱举人,把总老爷这一
流土豪劣绅,阿Q不过做了他们的牺牲品罢了。周作人说,作者原意是想打倒阿Q的,谁知
后来反倒将他扶起了。他认为这是鲁迅的失败。我觉得很有道理。鲁迅之所以失败,就因他
恨那些“上流人”太深的缘故。他对于那些“上流人”不但把他们清醒时的心灵状态,赤裸
裸地给宣布出来,便是在他们睡眠中意识已失去裁判时,还要将他们梦中的丑态——或者这
才是他们的真相——披露给大家看。像《弟兄》那篇主人公张沛君,一听说他弟弟患了猩红
热,便惊忧交集,寝食皆废,可见他平日对兄弟如何友爱。然而他在梦中则虐待他兄弟的遗
孤,把平日隐藏着不敢表示的自私自利心思,一齐发泄出来了。这虽然应用奥地利心理学家
佛洛依德《梦的解释》的原理来解剖张沛君的潜意识,但不是鲁迅,也写不得这样入木三
分。又如《肥皂》里主人公四铭先生,看见街上一个侍奉祖母讨饭的十七八岁的女乞儿,便
对她发生同情,称赞她是孝女,想做诗文表彰她,以为世道人心之劝。不过他这举动,初则
被含着醋意的太太骂破,继则被一丘之貉的卫道朋友笑穿,我们才知道道学假面具下,原来
藏着一团邪念。《阿Q正传》里的赵太爷因阿Q调戏他的女仆不许他再进门,但听见阿Q有
贼赃出售,就不禁食指大动,自毁前约。《祝福》里的鲁四老爷憎恶祥林嫂是寡妇,尤其憎
恶她的再嫁,说这种人是伤风败俗的,但到底收留她,因为她会做活。因为笔法这样深刻,
所以鲁迅文字天然带着浓烈的辛辣味。读着好像吃胡椒辣子,虽涕泪喷嚏齐来,却能得到一
种意想不到痛快感觉,一种神经久久郁闷麻木之后,由强烈刺激梳爬起来的轻松感觉。
但他的文字也不完全辛辣,有时写得很含蓄,以《肥皂》为例。他描写道学先生的变态
性欲,旁敲侧击,笔笔生恣,所谓如参曹洞禅。不犯正位,钝根人学渠不得。又像《风波》
里七斤嫂骂丈夫不该剪去辫子,八一嫂来劝,揭了她的短处。她正没好气,恰值女儿来打
岔,就骂她是“偷汉的小寡妇!”于是对方生气了,说“七斤嫂,你恨棒打人!”作者始终
没有将七斤嫂的这句话的用意说明,但他在事前闲闲着八一嫂“抱着伊两周岁的遗腹子”的
一笔;事后又闲闲着“八一嫂正气得抱着孩子发抖”的一笔,我们自然会感觉到那句骂话的
重量了。还有许多例子不及具引。总说一句,鲁迅从不肯将自己所要说的话,明明白白地说
出来,只教你自己去想,想不透就怪你们自己太浅薄,他不负责。他文字的异常冷隽,他文
字的富于幽默,好像谏果似的愈咀嚼愈有回味,都非寻常作家所能及。
鲁迅作品用字造句都经过千锤百炼,故具有简洁短峭的优点。他答《北斗杂志》问如何
写创作小说,曾有这样的话:“写完后至少看两遍,竭力将可有可无的字,句,段,删去,
毫不可吝惜。宁可将作小说的材料缩成Sketch,不可将Sketch的材料拉长成小
说。”记得古人作文有“惜墨如金”之说,鲁迅的“Sketch论”足与媲美。他文字的
简洁真个做到了“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施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的地步。
句法的短峭则如《社戏》:“月还没有落,仿佛看戏也并不很久似的,而一离赵庄,月光又
显得格外的皎洁。回望戏台在灯火光中,却又如初来未到时候一般,又缥缈得像一座仙山楼
阁,满被红霞罩着了。吹到耳边来的又是横笛,很悠扬;我疑心老旦已经进去了,但也不好
意思说再回去看。”《白光》:“他刚到自己的房门口,七个学童便一齐放开喉咙,吱的念
起书来。他大吃一惊,耳朵边似乎敲了一声馨,只见七个头拖了小辫子在眼前晃,晃得满
房,黑圈子也夹着跳舞。他坐下了,他们送上晚课来,脸上都显出小觑他的神色。”这二段
文字,一段写儿童恋着看戏的情景,一段写落第秀才神智昏乱的情景,里面心理的描写都很
细腻深刻。我常说句法单纯不要紧,要紧的里面含蕴“阴影”丰富,即此之谓。
鲁迅作小说更有一种习惯,当事项进行到极紧张时,他就完全采用旧小说简单的笔调。
这里不妨再举《风波》里最热闹的一段文字为例: 七斤嫂没有听完,两个耳朵早通红
了;便将筷子转过面来,指着八一嫂的鼻子,说,“阿呀,这是什么话呵!
八一嫂,我自己看来倒还是一个人,会说出这样昏诞糊涂活么?那时我是,整整哭了三
天,谁都看见;连六斤这小鬼也都哭……”六斤刚吃完一大碗饭,拿了空碗,伸手去嚷着要
添。七斤嫂正没好气,便用筷子在伊的双丫角中间,直扎下去。大喝道,“谁要你来多嘴!
你这偷汉的小寡妇!”
扑的一声,六斤手里的空碗落在地上了,恰巧又碰着一块砖角,立刻破成一个很大的缺
口。七斤直跳起来,捡起破碗,合上了检查一回,也喝道“入娘的!”一巴掌打倒了六斤。
六斤躺着哭,九斤老太拉了伊的手,连说着“一代不如一代”,一同走了。
又如阿Q在赵太爷家调戏女仆一段: 吴妈,是赵太爷家里唯一的女仆,洗完了碗
碟,也就在长凳上坐下了。而且和阿Q谈闲天:“太太两天没有吃饭哩,因为老爷要买一个
小的……”
“女人……吴妈……这小孤孀……”阿Q想。
“我们少奶奶是八月里要生孩子了……”
“女人……”阿Q想。
阿Q放下烟管,站了起来。
“我们的少奶奶……”吴妈还唠叨说。
“我和你困觉,我和你困觉!”阿Q忽然抢上去,对伊跪下了。
一刹时中很寂然。
“阿呀!”吴妈愣了一息,突然发抖,大叫着往外跑,且跑且嚷,似乎后来带哭了。
阿Q对了墙壁跪着也发愣,于是两手扶着空板凳,慢慢的站立起来,仿佛觉得有些糟。
他这时确也有些忐忑了,慌张的将烟管插在裤带上,就想去舂米。蓬的一声,头上着了很粗
的一下,他急忙回转身去,那秀才便拿了一支大竹杠站在他面前。
“你反了……你这……”
大竹杠又向他劈下来了。阿Q两手去抱头,拍的正打在指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