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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年忙:买上些金簪木耳黄花菜,买上些菠菜芫荽与生姜,常言道闲里治下忙里用,预备着
过年请客摆桌张,不多时买罢菜品还家转,大门上吉庆对联贴两旁,头一句一统太平真富
贵,次一句九重春色大文章。
这春耕夏耘秋收冬藏的秩序生活,与击壤而歌,鼓腹而嬉的太平气象,真是过去农村的
黄金时代。然而这值得令人憧憬的黄金时代,早已化为梦幻了。军阀时代的农村怎样呢?预
征钱粮、强派学捐、讨赤捐、旱灾、手工业的破产、现金的流出国外,已经使农夫们骨枯髓
竭,无法聊生;而最剧烈的灾祸,则第一是土匪为患、第二是应兵差、第三是强派修路、第
四是过路的饥兵的占住,农村在这些层层压迫,层层朘剥之下,终于不能维持了。书中主角
奚大有,家有田数亩,草屋数间,在乡间尚称小康,自己身体强健,欲望低微,一年到头,
像牛马似的在田里工作,可算是一个典型的中国农民。但在农村总崩溃的运命中,奚大有终
于破了产。到山穷水尽时,他也不得不改变中国农夫安土重迁的特性,尽室逃到青岛做工,
后来竟加入了工人集团,成为革命一分子。现在我们且来看全书描写最精采的饥兵占居一
段: 忽有一天下午,从旺谷沟与别的地方,突然过来许多南边几县里守城不住败下来的
省军,属于一个无纪律,无钱,无正当命令向那里去的这一大队饿兵,虽然有头领,却有几
个月不支军饷了,这一来非吃完所到的地方不行……最奇怪的每一个兵差不多都有家眷,小
孩子略少些。女人的数目不少于穿破灰衣的男子,除掉些军队的家眷之外,还有一些妇女,
少数没穿灰衣的男子,说是挈带来的。总之他们都一样,衣服不能够挡住这样天气的寒威,
没有食物,恰是一大群可怕的乞丐,令人怎样对付?他们到那里十分凶横,索要一切,连女
人也多数没有平和的面目,困顿与饥饿,把他们变成另一种心理……占房子,抢食物之外,
人家的衣服,较好的被窝,鸡、鸭、猪,凡是弄得到的,该穿、该吃,丝毫不容许原主人的
质问。随便过活。这一来全村中成了沸乱的两种集团:受灾害的无力的农民,与在穷途不顾
一切的客兵。在枪托子皮带之下,主人们只好事事退避。
后来真闹得太不像样了。全村只好用了一笔重款,买通了他们的头目,才将这一群饿鬼
打发动身。临走的时候,每个兵如同迁居似的,衣服、被褥、零用的小器具,甚至如碎木
柴、磁饭碗,都由各村中的农人家强取来了,放置在高高堆起的行李包上……将镇上与近村
的耕牛、驴子全牵了去,驮载他们的行囊……剩余的粮米他们吃不了全行带去,只有土地还
揭不动。然而他们也还是不容易动身的: 尤其是他们的女人,那些小脚蓬头,不知从哪
里带来的多少女人,因饥劳与风尘,早已改变了女人们的柔和慈善的常性。她们虽没有执着
步枪与皮鞭,可是也一样的威风。他们对于那些没有衣服穿着农民,根本上就看不在眼里;
至于她们的同性,更容易惹她们动怒。也有像是有说不出苦痛的年轻女人,有时凄楚的说
着,对农妇们用红袖子抹眼泪,不过一到饿得没有力气的时候,谁还去回顾已往,与憧憬着
未来呢!由兵士们的手里拿得到粗馒头充足了饥腹,这样的生活久了,会将喜乐与悲苦的界
限忘掉,所以女人们在这片地方暂时安稳地住过十几天,临走的时候,在街上巷口上,都难
堪的咒骂她们的军官,男的更没有好气,说是头目图了贿,他们却不过才吃过几天抢了的饱
饭。于是在左右的农民很容易触动他们的火气。这一日在镇上无故被打的人都没处诉苦,有
的包着头上的血迹,还得小心伺候。办公所中,只有吴练长与旅长团长在一处吸鸦片、交
款,吃不到一点亏。别的乡董,耳光、挨骂,算得十分便宜的事。大家都在无可如何之中忍
耐,忍耐,任管甚么侮辱都能受,只求他们早早的离开这里。
前文说过王统照早年的作品,有肉多于骨的毛病。他的文章拆开一句一句读,都完美无
疵,合在一处读便显得拖沓繁冗,令人沉闷。而且无论写什么故事都缺乏一种紧张的空气。
像《黄昏》的题材原很富于刺激性,若能将紧张的情绪,表现出来,未尝不可成为一部兴味
浓郁的佳作。可惜作者浪费了无数的笔墨,仅仅描写一个淡淡的轮廓。书中情节的穿插,既
不适当,事项的进展,也不自然,人物心理的刻划,更谈不上了。赵建堂的二妾对侄少爷萌
生感情,乃全书最紧要的关节,一部《黄昏》,可说都由这一点发生出来的,不意作者竟用
突如其来莫名其妙之笔写之。这个地方尚轻轻放过,全书结构之无力,可想而知。《春雨之
夜》,为二十个短篇所组成,命意非不深奥,遣词非不雅洁,辞藻非不富丽,而以表现毫无
力量的缘故,艺术都显得很幼稚,以今日眼光评之,值得一读的很少。
《山雨》发表时,作者的学问阅历都比从前进步。那种“真痛苦与忧郁,不是物质上的
剥丧,也不是物质的给予可以慰悦的”唯心论不再唱了。“人生在一个环境里没有不是痛
苦;彼此刺着与互相以痛苦为赠遗”的宿命论,也不大主张了。他知道人类的精神也受着物
质律的支配,肚皮饿着时,以及虐待受到无可再受时,驯良的会变成杀人放火的罪犯,恋田
园的会举家逃亡,顽固的也会赞成革命理论,这种倾向新写实主义的文字的写法,比之他从
前那些带着浪漫气氛的作品,自不可同日而语。不过艺术上的松懈、琐碎、重复的毛病还未
改去多少,所以他的现代农村描写不如茅盾、叶绍钧之感人,不能成为一流的作品。
落华生在小说月报发表的创作小说有《缀网劳蛛》,在文化书局出版有《无法投递之邮
件》。又在《文学月刊》上发表长篇《女儿心》。落华生的文字胜于王统照,久有定评,不
必赘述。他的文字专以供给读者“异国情调”为主,与他的小品散文并无二致。如《命命
鸟》、《醍醐仙女》是以印度为背景。《商人妇》、《枯杨生花》、《海角孤星》、《缀网
劳蛛》,则以南洋为背景。他又好写满洲贵族的恋爱故事,像《换巢鸾凤》及《女儿心》都
是。异国的风物、热带光与影、旗人的生活,在读者都是陌生的,作者用美丽细致的笔致,
将它们介绍过来,自然会使读者感到一种新鲜风味。落华生得着读者热烈的欢迎,不算偶然
的了。但更重要的还是这类文字蕴蓄的“逃避性”,赵家璧论勃克夫人(Mrs.S.Bu
ck即赛珍珠)与黄龙(赛珍珠著《大地》男主角)有一段议论,我以为很可以作这话的解
释。他说: 最近欧美的物质文明已发展到了峰极,一般有灵魂的人都在机械生活里呻吟
着,在都市里感到了极度的疲乏。这不特在精神上有这一种厌倦的趋势,事实上从十九世纪
后期发展起来的机械生产和都市建设,因为受了资本主义制度不合理的处置,近数年来早已
达到了一个将濒破灭的危险期。当大家都感觉到无路可走的痛苦时,就有一部分人提倡脱离
都市回到农村去,而过着原始生活的初民,就形成现代人唯一的梦想。
在今日欧美的文学上就明白的表现了这一种现代人逃避的欲望。他们和黄龙同样不敢用
人力去改造现状,而只求在观念上获得片刻的安慰。因此极端写实主义的作品没有销路了,
心理分析小说也不能获得大众的拥护了。
为适应现代人的这种心理的要求,那种以猛兽和非洲土人为对象的小说游记和影片在一
个时期曾给了都市的居民一种很大的刺激和安慰。当勃克夫人在素称精神文明的中国农民里
挑选了这一位较富人性的初民型的黄龙作她小说中的主角,去替代那辈兽性未脱的非洲土
人,那当然使读者在观念上获得更大的慰安了。
在勃克夫人所创造的天地里,他们可以不必再顾虑机械生产的毁灭,都市的破产,他们
也不再求什么挽回危殆现象的实际方法。只要能够给他们理想间上得一点安静,他们就紧抓
住不肯放手了。
因此,在这数年来的小说里,理想主义就逐渐的回来,那位诗人而又兼小说家的史特朗
(L.A.GStrong)更说:“文化已很明显的到达了亨利亚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