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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独存者,无虑十去五六矣。惟有书画砚墨,可五七簏,更不忍置他所,常
在卧榻下,手自开阖。在会稽,卜居士民钟氏舍。忽一夕,穴壁负五簏去。
余悲恸不已,重立赏收赎。后二日,邻人钟复皓出十八轴求赏,故知其盗不
远矣。万计求之,其余遂不可出,今知尽为吴说运使贱价得之。所谓岿然独
存者,乃十去其七八。所有一二残零,不成部帙书册三数种。平平书帖,犹
复爱惜如护头目,何愚也耶!
今日忽阅此书,如见故人。因忆侯在东莱静治堂,装卷初就,芸签缥带,
束十卷作一帙。每日晚吏散,輙校勘二卷,题跋一卷。此二千卷,有题跋者
五百二卷耳。今手泽如新,而墓木已拱,悲夫!昔萧绎江陵陷没,不惜国亡
而毁裂书画;杨广江都倾覆,不悲身死而复取图书。岂人性之所著,死生不
能忘之欤?或者天意以余菲薄,不足以享此尤物耶?抑亦死者有知,犹斤斤
爱惜,不肯留在人间耶?何得之艰而失之易也!
呜呼,余自少陆机作赋之二年,至过蘧瑗知非之两岁,三十四年之间,
忧患得失,何其多也!然有有必有无,有聚必有散,乃理之常。人亡弓,人
得之,又胡足道。所以区区记其终始者,亦欲为后世好古博雅者之戒云。
绍兴二年、玄默岁壮月朔甲寅,易安室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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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天祥
指南录后序
德祐二年二月十九日,予除右丞相兼枢密使,都督诸路军马。时北兵已
迫修门外,战、守、迁皆不及施。缙绅、大夫、士萃于左丞相府,莫知计所
出。会使辙交驰,北邀当国者相见,众谓予一行为可以纾祸。国事至此,予
不得爱身;意北亦尚可以口舌动也。初,奉使往来,无留北者,予更欲一觇
北,归而求救国之策。于是,辞相印不拜,翌日,以资政殿学士行。
初至北营,抗辞慷慨,上下颇惊动,北亦未敢遽轻吾国。不幸吕师孟构
恶于前,贾余庆献谄于后,予羁縻不得还,国事遂不可收拾。予自度不得脱,
则直前诟虏帅失信,数吕师孟叔侄为逆,但欲求死,不复顾利害。北虽貌敬,
实则愤怒二贵酋名曰“馆伴”,夜则以兵围所寓舍,而予不得归矣。
未几,贾余庆等以祈请使诣北。北驱予并往,而不在使者之目。予分当
引决,然而隐忍以行。昔人云:“将以有为也”。至京口,得间奔真州,即
具以北虚实告东西二阃,约以连兵大举。中兴机会,庶几在此。留二日,维
扬帅下逐客之令。不得已,变姓名,诡踪迹,草行露宿,日与北骑相出没于
长淮间。穷饿无聊,追购又急,天高地迥,号呼靡及。已
而得舟,避渚洲,出北海,然后渡畅子江,入苏州洋,展转四明、天台,
以至于永嘉。
呜呼!予之及于死者不知其几矣!诋大酋当死;骂逆贼当死;与贵酋处
二十日,争曲直,屡当死;去京口,挟匕首以备不测,几自刭死;经北舰十
余里,为巡船所物色,几从鱼腹死;真州逐之城门外,几徬徨死;如扬州,
过瓜州扬子桥,竟使遇哨,无不死;扬州城下,进退不由,殆例送死;坐桂
公塘土围中,骑数千过其门,几落贼手死;贾家庄几为巡徼所陵迫死;夜趋
高邮,迷失道,几陷死;质明,避哨竹林中,逻者数十骑,几无所逃死;至
高邮,制府檄下,几以捕系死;行城子河,出入乱尸中,舟与哨相后先,几
邂逅死;至海陵,如高沙,常恐无辜死;道海安、如皋,凡三百里,北与寇
往来其间,无日而非可死;至通州,几以不纳死;以小舟涉鲸波出,无可奈
何,而死固付之度外矣!呜呼!死生,昼夜事也,死而死矣,而境界危恶,
层见错出,非人世所堪。痛定思痛,痛何如哉!
予在患难中,间以诗记所遭,今存其本,不忍废,道中手自抄录。使北
营,留北关外,为一卷;发北关外,历吴门、毗陵,渡瓜州,复还京口,为
一卷;脱京口,趋真州、扬州、高邮、泰州、通州,为一卷;自海道至永嘉、
来三山,为一卷。将藏之于家,使来者读之,悲予志焉。
呜呼!予之生也幸,而幸生也何所为?求乎为臣,主辱,臣死有余僇;
所求乎为子,以父母之遗体行殆,而死有余责。将请罪于君,君不许;请罪
于母,母不许;请罪于先人之墓。生无以救国,死犹为厉鬼以击贼,义也;
赖天之灵、宗庙之福,修我戈矛,从王于师,以为前驱,雪九庙之耻,复高
祖
之业,所谓“誓不与贼俱生”,所谓“鞠躬尽力,死而后已”,亦义也。
嗟夫!若予者,将无往而不得死所矣。向也,使予委骨于草莽,予虽浩然无
所愧作,然微似自文于君亲,君亲其谓予何?诚不自意返吾衣冠,重见日月,
使旦夕得正丘首,复何憾哉!复何憾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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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年夏五,改元景炎,庐陵文天祥自序其诗,名曰《指南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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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翱
登西台恸哭记
始,故人唐宰相鲁公开府南服,余以布衣从戎。明年,别公漳水湄。后
明年,公以事过张睢阳庙及颜杲卿所尝往来处,悲歌慷慨,卒不负其言而从
之游。今其诗具在,可考也。
余恨死无以藉手见公,而独记别时语,每一动念,即于梦中寻之。或山
水池榭,云岚草木,与所别之处及其时适相类,则徘徊顾盼,悲不敢泣。又
后三年,过姑苏。姑苏,公初开府旧治也,望夫差之台而始哭公焉。又后四
年,而哭之于越台。又后五年及今,而哭于子陵之台。
先是一日,与友人甲、乙若丙约,越宿而集。午,雨未止,买榜江涘。
登岸,谒子陵祠;憩祠旁僧舍,毁垣枯甃,如入墟墓。还,与榜人治祭具。
须臾,雨止,登西台,设主于荒亭隅;再拜,跪伏,祝毕,号而恸者三,复
再拜,起。又念余弱冠时,往来必谒拜祠下。其始至也,侍先君焉。今余且
老。江山人物,睠焉若失。复东望,泣拜不已。有云从南来,湥麤艣掠簦
薄林木,若相助以悲者。乃以竹如意击石,作楚歌招之曰:“魂朝往兮何极?
莫归来兮关塞黑。化为朱鸟兮有咮焉食?”歌阙,竹石俱碎,于是相向感唶。
复登东台,抚苍石,还憩于榜中。榜人始惊余哭,云:“适有逻舟之过也,
盍
移诸?”遂移榜中流,举酒相属,各为诗以寄所思。薄暮,雪作风凛,
不可留,登岸宿乙家。夜复赋诗怀古。明日,益风雪,别甲于江,余与丙独
归。行三十里,又越宿乃至。
其后,甲以书及别诗来,言:“是日风帆怒驶,逾久而后济;既济,疑
有神阴相,以著兹游之伟。”余曰:“呜呼!阮步兵死,空山无哭声且千年
矣!若神之助固不可知,然兹游亦良伟。其为文词因以达意,亦诚可悲已!”
余尝欲仿太史公著《季汉月表》,如秦楚之际。今人不有知余心,后之人必
有知余者。于此宜得书,故纪之,以附季汉事后。
时,先君登台后二十六年也。先君讳某字某,登台之岁在乙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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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轼
前赤壁赋
壬戌之秋,七月既望,苏子与客泛舟游于赤壁之下。清风徐来,水波不
兴。举酒属客,诵“明月”之诗,歌“窈窕”之章。少焉,月出于东山之上,
徘徊于斗牛之间。白露横江,水光接天。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浩
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
于是饮酒乐甚,扣舷而歌之。歌曰:“桂棹兮兰桨,击空明兮溯流光。
渺渺兮予杯,望美人兮天一方。”客有吹洞箫者,依歌而和之。其声呜呜然,
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余音袅袅,不绝如缕。舞幽壑之潜蛟,泣孤舟之嫠妇。
苏子愀然,正襟危坐而问客曰:“何为其然也?”客曰:“‘月明星稀,
乌鹊南飞’,此非曹孟德之诗乎?西望夏口,东望武昌,山川相缪,郁乎苍
苍,此非孟德之困于周郎乎?方其破荆州,下江陵,顺流而东也,舳舻千里,
旌旗蔽空,酾酒临江,横槊赋诗,固一世之雄也,而今安在哉?况吾与子渔
樵于江渚之上,侣鱼虾而友麋鹿。架一叶之扁舟,举匏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