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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成了两段。
我走出门的时候,婳婳在门外惊恐地看着我。现在,她是一个孤女了。可怜的孤女,只在最后一刻,才被钟师傅轻描淡写地提起:
“你把婳婳带走吧,做你的侍妾也好,做你的奴婢也好,——她再没有别的亲人了。”他的语气仿佛是在交待一把门外的旧雨伞。
我点点头。这是我们说到的唯一一句有关婳婳的话。雨伞就这样很轻易地换了主人。
婳婳一定听到了他的话,她再看到我的时候,眼神变得谦卑而恭顺。想来是因为钟师傅说了要她做我的侍妾或奴婢,我们之间的身份发生了变化,再不可能是两个平等的朋友。
12
依照钟师傅的吩咐,我在他最内层的衣衫里,找到了那只烫金、雕着喜鹊梅花图案的木器。我将盒中之物取出,归其原位。而那只盒子,钟师傅下葬的时候我将它放在他的旁边,一并埋了。
等到办完丧事,我将钟师傅还没来得及为春迟打磨好的最后一袋贝壳带上,对婳婳说:
“我们走吧。”她点点头,温顺地跟在我的身后。我们忽然生疏了许多。此后,我才逐渐觉察到婳婳在钟师傅死去后的变化。她的少女时代从钟师傅死去的一刻起,就已结束。那个会发出爽朗笑声的女孩,再也回不来了。
我让女佣整理出一间客房给婳婳。可是婳婳坚持不住,硬是要和女佣挤在那间佣人房里。她一口咬定自己是奴婢,就应该睡在那里。她的谦卑显得很生硬,一点也不自然,仿佛是在怄气。我是看不懂她的,也只得由着她。
次日早上见到我,她竟向我请安,唤我做少爷。我很惊异她的变化,想留她坐下,问询原委。然而她看也不看我,只说还有许多事要做,便快步走出门去。她仿佛变了一个人,冷冰冰又心事重重的。
从此以后,婳婳就成了我的婢女,正如她希望的那样。她主动负责起我的起居生活,洗衣、做饭、打扫房问,虽然做得不好,却很卖力。但这些始终无法使我们亲近起来。她总是躲着我,与她说话的时候,她看也不看我,总是找个借口很快离开。我终于被她这种不温不火的态度激怒了,无论她做什么,都要挑剔一番:没有及时换床单,茶泡得太酽,汤的味道太淡……本以为一直如此,总有一个时刻,婳婳忍无可忍,会与我大吵起来。可是无论我如何刁难,她都面无表情,毫不动怒。
但后来我看到,被我奚落后,她曾躲到灶房里,偷偷落泪。我看着一阵心绞,却不知如何安慰她才好,生怕一不小心再把她吓跑。我终于还是作罢,再也不去招惹她。一切都随她吧,也许只有在这样的角色里,她才觉得安全。
而我也没有太多时间去关注婳婳的喜忧。我要赶在春迟回来之前,将钟师傅没有清洗打磨完的贝壳弄好。临终前,他只是简略地对我说了一遍料理贝壳的方法,现在我需要依照他说的去做,一遍又一遍练习。即便我每日练习,没有半分偷懒,也不知道需要多久,才能做得和钟师傅一样好。
是的,我要代替他。若我可以完全代替他,那么我就会变成春迟最需要的人。
天气清爽的早晨,我坐在庭院里的石桌前,将洗净的贝壳散在桌上。我从工具袋中拿出那把已经被我用旧的长柄刻刀,又摸起一只沉甸甸的贝壳,开始打磨。要将贝壳上所有附着的杂质去掉,但又不能伤害壳面上一丝一毫的花纹。这需要很细致的刀法,有些种类的贝壳,比如鹑螺和红翁戎螺,壳质脆薄,一不小心就会将完整的壳面划伤。那么无论这枚贝壳是多么罕见,都会被春迟遗弃,——钟师傅曾谆谆叮嘱过我。我记得他说过的每一个字,迟早,我要做得和他一样好。
婳婳从我身前走过,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她也许觉得我伏案小心翼翼打磨的场景有些熟悉;在我熬出一道道血丝的眼睛里,她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
她一言不发,看我在黯淡的灯光下渐渐长成一个故人的样子。多么亲切的轮廓。是的,她已经发现,我成了另一个钟师傅。我们以同样的姿态爱着,工作着。当我们进入工作时,她仿佛是不存在的。她应当早在钟师傅那里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只是静静地守在一旁,偶尔走上前来,把渐暗的灯芯拨亮。
我们之间的不理解变得越来越深。在这座房子里,不知不觉,每个人都会变成一道密实的屏风。
13
我终于盼到了春迟回来。
这一次,春迟从南洋回来,很快发现家里多了一个女孩。
婳婳上前为春迟敬茶,怔怔地盯着她看个没完。她终于见到了春迟,这个多年来她一直盼望着见到的神奇女子。她的眼睛那么亮,怎么会是个盲人呢,——婳婳一定在这样想,所以她伸出手,在春迟的面前晃了几下。
春迟敏锐至极,婳婳这个微小的动作也无法逃过她的眼睛。
她本就非常厌恶陌生人出现在家里,更何况这人还对她如此不敬。她重重地推开婳婳递到眼前的茶杯。热水溅到婳婳的身上,她不禁叫出声来。在这座房子里,还从未有过谁发出这样尖利的声音。叫喊、痛哭和欢笑在这里都是禁忌,婳婳也许此刻才嗅出这里宛若坟墓般的气息。春迟果然因为婳婳的叫声勃然大怒。她喊女佣过来,将婳婳赶了出去。
那一天,婳婳躲在院子的花丛里瑟瑟发抖,我找到她时,她恳求我,不要把她赶走。因为恐慌,她才显露出一点对我的依赖。可是我却无能为力。不能因为她再惹春迟生气。我只能暂时让婳婳在院子里躲一躲,等到我将钟师傅去世的事情说给春迟之后,也许她会允许婳婳留下。
那一夜,婳婳孤单地呆在院子里。半夜我出来看时,只见她伏在我们初见时的那个石瓮旁边,哀伤地睡了过去。
对她,我一直有亏欠,永远也还不清。但成年后,我常很冷酷地想,世界本就是如此的,每个人都有他的亏欠,也一定有他的倾囊所出。像一条锁链般一环环紧咬,直至首尾相连,这个世界便是公平的了。
次日早晨,春迟从房间里出来,便问我要钟师傅送来的贝壳。我把麻袋解开,贝壳就在里面。春迟伸进手去抚摸了两下,满足地接了过去。
她回到房间,关上了门。这是最激动与忐忑的时刻。春迟是否会察觉这些贝壳与往常的不同?我等候在门口,静听里面的每一丝声音。钟师傅说,在最安静的时候,春迟的手指抚过贝壳,会奏出一串悦耳的音符。先前我从未注意,而这一次站在门口仔细地听,果然听到里面有细小的乐声,断断续续,非常牵强,令人觉得它出自于幻觉。
忽然春迟推门走出来。她感觉到我在门口,就对我说:
“去把钟师傅叫来,我有话要对他说。”她看起来很生气,这也在我的意料之中。
“他不能来了。一个月前,他已经病逝。”我平静地说。春迟怔住了,身体轻微地摇摆了一下。她还是在意着他的,抑或是在意他为她做的事,但这也并没有分别。当知道他已离世的时候,她还是感到了痛苦,这就已足够。
她不说话,我也不说话。她陷入沉思,一定是在回想从前与钟师傅交往的片断,我不想打断她。让这怀念再长些,再长些吧,这是钟师傅应得的留恋。 过了很久,她才说:
“你去见了他最后一面?”
“是。我见到他了。”
“他和你说了什么?”春迟立刻问道。
“没有什么。他只是教给了我如何洗涤、打磨贝壳。这样,以后我便可以代替他,做这些工作。”我撒了谎,有关钟师傅告诉我的那些事。这是钟师傅的意思,他不希望春迟因为任何事记怨他。
“那么说,这些贝壳是你打磨的?”春迟不再去寻究钟师傅到底告诉了我什么,她的注意力重新回到贝壳上。
“唔……是的,我知道我做得不好,可是我在很刻苦地练习,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春迟沉默片刻,说: “我累了。先回房间去了。”钟师傅的死,仿佛抽走了她的全部气力,使她变得虚弱不堪。
“还有一件事……昨日你见到的那个女孩儿,是钟师傅托付给我的,可不可以让她留下来?”
春迟点点头,转身走了。
后来,开始下雨。这个炎热的夏天缺少雨水,钟师傅死去的那日,天空非常阴沉,却始终没有落雨。出奇的憋闷。仿佛一切都在静候。也许一直等到春迟回来,死者才放心地走远。雨水接踵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