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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煌也不知道要去哪里,没地方可去。一窝都进去了,保定,大嘴,新安,还有瘸了一条腿的三万,熟悉的差不多一个不剩。而且现在手头只有五十块钱,还得减去刚才买烟花掉的九块六。太阳在砂纸一样的天空里直往下坠,就在这条街的尽头,越来越像一个大磨盘压在北京的后背上。敦煌在烟离嘴的时候吹口哨,就当壮胆,又死不了人。当初来北京,跟来接他的保定走岔了,在立交桥底下抱着柱子还不是睡了一夜。先熬过今晚再说。
一抬头,前面是海淀桥。敦煌停下了,看着一辆加长的公交车冲过桥底下的红灯。其实不想来这里,就是在海淀桥旁边被抓到的。他和保定从太平洋数码城一口气跑过来,还是没逃掉。东西还在身上呢。早知道逃不掉就把货扔了,他跟保定说,没关系,那两个警察胖得都挂不住裤腰带了。没想到跑起来还挺溜。他们的车堵在跟前,再扔已经晚了。这是三个月前的事。那时候天还冷,风在耳边呜呜地叫。现在,他出来了,保定还在里面。不知道保定被警察踹伤的左手好了没有。
敦煌拐弯上了一条路,再拐,风从地面上卷起沙尘,他躲到一栋楼底下,天就暗下来。他拍打着衣服上的尘土,一个背包的女孩走过来说:“先生,要碟吗?”从包里抽出一叠光盘,“什么都有,好莱坞的、日本的、韩国的,流行的国产大片。还有经典的老片子,奥斯卡获奖影片。都有。”
在昏暗的光线下,敦煌看到碟片的彩色包装纸上有点说不清的暧昧。那女孩的脸被风吹干了,但不难看,她好像还有点冷,偶尔哆嗦一下像要哭出来。敦煌判断不出她的年龄,也许二十四五,也许二十七八,不会超过三十。三十岁的女人卖碟不是这样,她们通常抱着孩子,神秘兮兮地说,大哥,要盘吗?啥样的都有,毛片要么,高清晰度的。然后就要从后腰里摸出光盘来。
“便宜了,六块钱一张卖给你。”女孩说。敦煌把包放到台阶上,想坐下来歇歇。女孩以为他决定挑了,也蹲下来,在一张报纸上一溜摆开碟片。“都是好的,质量绝对没问题。”
敦煌觉得再不买自己都过意不去了,就说:“好,随便来一张。”
女孩停下来,“你要实在不想买就算了。”
“谁说我不想买?”他让自己笑出声来,“买,两张!算了,三张!”他担心女孩怀疑,就借着楼上落下的灯光挑起来。《偷自行车的人》。《天堂电影院》。《收信人不明》。
“行家啊,”女孩声音里多了惊喜,“这些都是经典的好片子。”
敦煌说,不懂,瞎看看。他真的不懂,《偷自行车的人》看过;《天堂电影院》是在公交车上听两个大学生说的;挑《收信人不明》仅仅是因为名字别扭,他觉得应该是《收信人下落不明》才对。买完碟,他在台阶上坐下来,对面的楼前亮起霓虹灯。他掏出一根烟,点上,对着霓虹灯吐出一口烟雾。女孩收拾好碟片,站起来问他走不走。
“你先走,我歇会儿。”敦煌觉得没必要跟一个陌生人说其实自己没地方可去。
女孩和他再见,走几步又回来,在他旁边的台阶上坐下。敦煌下意识地向外挪了挪屁股。
“还有么?”女孩说的是烟。
敦煌看看她,把烟盒和打火机递过去。他听见女孩说,中南海的口感其实挺好的。敦煌和很多人打过交道,但那都是交易,冲着钱去,所以女孩的举动让他心里突然没了底。恐慌只持续了几秒钟,他想,都这样了,光脚的还怕穿鞋的,进都进去过了。整个人放松下来,主动问她:“生意还好?”
“就那么回事,天不好。”她指的是沙尘暴。闲人都关家里了,而买碟的大多都是闲人。
敦煌深有体会,他那行多少也有点靠天吃饭。刮风下雨像个乱世,谁还有那个心思。
女孩对烟不陌生,烟圈吐得比他好。两个人就这么坐着,看着天越来越黑。行人越来越少。旁边一个小书店里有人在说,关了吧,飞沙走石的,谁还买书。然后就是卷帘门哐的一声被活生生地拽下来蹾到地上。飞沙走石,夸张了。敦煌尽量不去看那女孩,他不知怎么跟她说话,不习惯,和一个从没见过的姑娘不三不四地干坐着,这成什么事了。他想离开。
“你是干什么的?”女孩突然说话。
“你觉得呢?”
“学生?说不好。”
“什么也不干。无家可归的。”敦煌发现说真话简直像撒谎一样轻松。
“不信,”女孩说,站起来,“不过无家可归也好,一起去喝两杯?”
敦煌在心里笑了,终于露馅了,就知道你还兼了别的职。他没嫖过,但保定和瘸腿三万嫖过,女人那一套他多少知道一点。只是这样的女孩也干这个,他揪了一下心,然后说服了自己,报纸上说,现在干这行的姑娘相当比重的都是大学生。大学生,多好的名字。敦煌又想起那些抱孩子鬼鬼祟祟卖光盘的女人。“还是我请你吧。”敦煌做出一副慷慨来,死猪不怕开水烫,无所谓了。
2
他们去附近的“古老大”火锅店。女孩说,得热乎一下,都冻透了。敦煌附和,他没想到沙尘暴一到,又把北京从春天刮回去了。从外面看,火锅店的玻璃上雾气沉重,里面鬼影憧憧。人叫那个多,半个北京好像都挤进来了,无数的啤酒杯被举过头顶,酒味、火锅味和说话声跟着热气往上浮。如此亲切的温暖敦煌至少三个月没有感受到了,心头一热,差点把眼泪弄下来。
女孩靠墙,敦煌背后是闹哄哄的食客。鸳鸯火锅。三瓶燕京啤酒。敦煌注意到女孩点了两份冬瓜和平菇。女孩喝酒爽快,但没有她表现出来的那样能喝。喝酒敦煌有经验,这是他唯一过硬的特长,保定以为自己酒量不错,但半斤二锅头下去就不知道敦煌到底能喝多少了。在女孩面前敦煌很谦虚,说自己酒量不行,一瓶下去就说胡话。
“说吧,我听。”女孩大大咧咧地捋起袖子。她没发现敦煌喝酒几乎没有下咽的动作,而是直着流进去的,“就喝到说胡话为止。”
接下来两人半杯半杯地碰。热气腾腾的火锅让人觉得他们俩是一对亲人。敦煌三个月没见过如此丰盛的诱惑,两眼放光,大筷头往嘴里塞涮羊肉。女孩脸色也红润多了,看起来年龄比在风里要小。还是挺好看的。鼻梁上长着两个小雀斑。谁的手机响了,女孩赶紧到包里找,等她拿出来,旁边的一个男人已经开始说话了。她的失望显而易见。她把手机在手心里转几圈,放在面前的桌子上,问敦煌叫什么。
“敦煌。”
“听起来很有学问啊,真的假的?”
“当然真的,我爸取的。他基本上等于文盲。歪打正着。听我妈说,我刚生下来那两天,他愁坏了,找不到好名字,都憋成便秘了。没办法,从邻居家抱来一堆报纸,翻了一天也定不下来,最后在《人民日报》第一版上看到‘敦煌’两个大黑字,就是我了。”
“你爸真是,早该取好了名字等你出生。”女孩空洞地笑起来,瞟了一眼手机,“我叫旷夏。空旷的旷,夏天的夏。好听么?”
“好听。比敦煌强多了,我老觉得自己是块黄土夯出来的大石头。”
女孩笑得有点内容了,说旷是父亲的姓,夏是母亲的姓。敦煌不觉得这名字有多好,父姓加母姓,满世界的人都这样取名字。但他还是说,好。他得让她高兴。所以接着就夸卖碟好,说自己刚到北京时也想卖碟,苦于找不到头绪,遗憾至今。
“那你现在干吗?”旷夏问。
“瞎混。这干两天,那干两天,北京这么大,总饿不死人。”
“回老家去啊。北京就这么好?”
“也不是好不好的问题。混呗,哪里黄土不埋人。”
旷夏又转她的手机,脸色沉静下来。“要不是卖碟,我早回老家了。北京风大。”
“那倒是,好在吹不死人。”
谁的手机又响了,旷夏把手机重新拿起来。还是跟她没关系。敦煌觉得她有事,心想算了,见好就收吧。就说,要不就吃到这里,见到她很高兴,他请客。然后招手要买单。
“我来,我来。”旷夏争着掏钱包,“说好我请的。”
敦煌做一个制止的动作,旷夏真就听话地把钱包放下了。敦煌脑子嗡的一声,你怎么就这么实在呢。他装作到挂在椅背上的衣兜里找钱,感觉全身在两秒钟之内起码出了一斤的汗。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