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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点点头。牧师充满喜悦地说:
“我很高兴你能再回到神的身边。”
女孩费力地笑了一下。
“走吧,我带你去见负责教会事务的简小姐。她会安排你的起居。这里的生活很简单,希望你还过得惯。”牧师说,他感到女孩只是因为暂时失去了方向,才会来这里寻找依靠。也许她随时都会改变 主意,——他要留住她,不能再让她走失。“谢谢。”女孩用最后一丝力气说。
7
牧师几乎不能相信,女孩从此就生活在离他很近的地方。清晨,他可以在花园里看到睡眼惺忪的她,穿着宽大的睡袍,梦游一般面无表情地从他身边经过。她仍是赤着脚,尽管他为她准备了崭新的鞋子,但是她似乎坚持要受这种刑罚,放任那双脚踏过最尖利的石子,最浑浊的水洼。
大多数傍晚,他们共进晚饭,她会说起许多在船上的生活,虽然那并不是多么光彩的事,但因为她的坦诚和天真,讲出来竟没有半点龌龊,他在一旁观察到,简小姐以及其他两个在教会做事的中年女人都听得津津有味。她总是有一种摄人魂魄的魔力,能将人控制在她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行中。
但女孩并不快乐。她像是经历了太多的挫折,在这里停顿下来时已经不剩几分气力。她对于教堂的事务并不太尽心,唱歌也许本就是她喜欢做的事,所以才能够坚持参加唱诗班的活动,除此之外,她似乎对什么都失去了兴趣,宁可将自己关在房间里阅读圣经,或者发呆。他给女孩送去许多有关基督教的书,希望女孩可以从中得到坚实的精神力量。
他不想强迫她很快从这种情绪中走出来,他有信心一点点感动她,牵引着她走出阴翳之地。每每出远门,他都会给她带回礼物,在盛产丝帛的暹罗,在藤条编织流行的印尼,他为她带回各种手工做的漂亮鞋子和裙衫。她每次接过这些礼物的时候,眼神中都带着疑惑,她略带羞涩地笑着说:
“我是不习惯有人待我这样好了。”
这些鞋子和衣服,她都收下,却从未穿过。牧师感到奇怪的是,她的身上永远穿着那件格外宽大的黑色连衣裙。它已经被洗得花嗒嗒的,像一只口袋般套住她,看不出腰身。
牧师能感觉到,女孩在一天天变得平和,她似乎有所收敛,竭力改变着自己从前张扬散漫的性格。她的身上,再也没有妖冶的曼陀罗花的香气,她变得很清淡,像一个浅浅的影子。虽然就在他的身边,可是却无法知道她在想什么。她所表现出的沉静状态,反倒使他有些不安。他总觉得,她有些心不在焉。他猜测她是不是在等什么人,那人也许会忽然出现,将她带走。他想象着她跨上那人的船时的情景,她又变得像从前那样活泼,放肆,浑身散发出熟透果实的芬芳。那是永远不会在他面前展露的一面,永远都不与他关联的快乐。他在无边的臆想中变得愤怒。他几乎确定,她是在等待什么人,这里只是一个疗伤的驿站,待她完全康复,待她的情人再度出现,她就会义无反顾地离开。
他觉得自己就要被这些漫无边际的臆想弄疯了。
8
但仿佛有一种指引,令他看到了一丝光亮。事情似乎出现了新的契机。
七月的时候,牧师忽然收到在欧洲各地旅行的儿子发来的信,在信上他说非常想念父亲,想来热带小岛探望他。
牧师放下信,走到花园里散步。那把随意撒在草丛里的种子已经生出很高的枝叶,也开了花。时光像是又完成了一次分娩,就是这样地快。他记得大约就是在初见淙淙之后不久,教会的德勒撒嬷嬷不知从哪儿带回一把花种,神神秘秘地撒在了教堂后花同的这块空地上。据说她年轻的时候也曾是个浑身充满浪漫气质的姑娘,但那已是很久远的事,牧师看见她时已是垂暮矣矣,属于她的韶华年月,不可想象。
“这是一个没有秩序的国度,连季节也是混乱的。没有花期,又都是花期。在这里,生命是一件那么随意的事,孩子的生养、丢弃、死亡都很寻常。可是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显现出令人惊异的生命力,充满勃勃生机。”牧师记得,他曾在给儿子的信中,这样描述这里。是的,这里是所有植物纵欲的乐土。那些花很快就开了,蓝紫色的小花呈高脚碟状,散着
点淡香,是非常安静的小花,并不怎么引人注意。但两三日后,他再经过这片草丛,就惊讶地发现,那些原本蓝紫色的小花,竟然变成了浅浅的雪青色。有一些,还未完全变色,深深浅浅的小花簇在一起,使这里忽然热闹了许多,也华丽了许多。
又过了,几日,他发现那些雪青色的小花完全褪去了颜色,变得洁白如雪。现在花丛已经有层层叠叠三种颜色,从蓝紫到雪白,宛然经历了一个生命蜕变的过程。他看着三色小花交叠怒放,一阵欣喜,连忙唤了德勒撒嬷嬷来,询问她这是什么花。德勒撒嬷嬷早已猜出他对这花的喜爱,她得意地一笑:
“这花叫做‘昨天、今天、明天’。它们好像带领着我,重温了我的少女时代,我的黄金年华哪……一眨眼的工夫就过来啦!”
此刻,牧师俯视着这片烂漫的三色花丛,念着它们的名字,“昨天、今天、明天……”昨天、今天、明天,世代流传。是的,这便是生命轮转的轨迹,这便是神的旨意。
9
翌日清晨,淙淙推开门,一只牛皮信封徐徐飘落。她捡起来,辨识出上面是牧师的字。
“就是前天,在无人知晓的平淡中,我度过了五十七岁的生日。想一想,我比你大三十六岁,就觉得好累……”
淙淙缓缓在桌前坐下来,她端起玻璃杯,啜了一口水,在杯中窄小的水面,她看到牧师那张幽怨无奈的脸孔。她竞从未想过他的年龄。他已经五十七岁了。
“下个月,我想你就可以洗礼了。那对我来说,是一件很值得欣慰的事,我一直盼望着它的到来,我想象着当那一天到来,我该是多么快乐,能够亲眼看着你获得新生,重新握住圣母的手……此外,还有一件事,我想对你说说。再过一阵子,——也许就足下个月,我的儿子会来岛上看我。我记得曾对你说起过他,也许你已经忘记了吧,总之,他是个挺不错的小伙子,高大,英俊,有非常健康的体魄。而且他没有我那么忧愁,是个很乐观的年轻人。我想等到他来了,你可以见见,若是你碰巧也不觉得他讨厌,或者你们以后可以在一起……我是说,一起生活,我相信你们会得到幸福的。
“至于你此前在船上生活的事,我会代你向他隐瞒。这于他虽是不公平的,但那也并不是你自己的选择,实属生活的无奈。我想倘若日后他知道了,也终会理解的。所以,你大可不必为那些不愉快的旧事而担忧。你冰雪聪明,我想他一见到你,便会爱上你的……我想象着你们的婚礼,你们这对漂亮的小人儿站在圣母面前盟誓,交换戒指,亲吻……我敢肯定,那将是我此生最幸福的时刻……
“不过他是独子,幼时我和他母亲对他都是极为宠溺的。长大后他多少有些自我,不会关心别人。不知他是否能懂得你,能否照顾好你。我想我是懂得你的,也能照顾好你,只可惜我剩下的时间已然不多了……”
女孩放下信,禁不住发出轻声叹息。她不得不为他的自信而感动。她从未真正与他走近,从未将他看作可以依靠的人,可是他竞能那么笃信,自己是懂得她的,并能将她照顾好。女孩闻到,有一股淡淡的香气,从面前的信纸上弥散开来。那是一种可以品析出层次的香气,她闭上眼睛,童年的气息不知从哪个角落,慢慢升腾起来,将她包围。接着,她看到了现在的自己,然后是以后的自己……她犹如踏着空中的回旋楼梯,层层上升。
她伏在带香味的信纸上睡着了,宛若黄粱一梦,她将她的一生都看尽了。醒来时,她手中握着那张单薄的信纸,悲伤地哭出声来。这是她唯一的凭借,它像是用以诠释某种存在的证据,——它至少证明这世界上,还有人愿意一生照顾她。
同一时间,牧师也从梦中醒来。在梦里,他那犹如蒲葵树般高大挺拔的儿子,翩翩向他走来。不过是几年不见,牧师几乎不识得他了,他是这样高贵,眉梢还带着逼人的英气,走路时衣褶摩挲,发出刷刷的声音,整齐肃穆,好似一个王子。牧师百感交集,一时竞叫不出他的名字。只在心底,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