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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他干吗说蠢话。”
“各人有各人的见解。”
“条件是,必须支持我们的神父。”卡罗尔挖苦说。
“我亲爱的好人,这癞小子到底走了。雅谢克,不要脸的家伙,点火!”他气鼓鼓地喊道,然后走到了门厅里,看了看查荣奇科夫斯基的背影,“哼,你们瞧,这个亡命徒,他嚷够了,骂够了人,这畜生到底滚了。”
“还会回来的。这不是第一次了,也不会是最后一次。”安卡说。
“哼,回来!当然会回来。可是不知巴乌姆先生对我们有什么看法。”
“他认为这是因为各位先生吃得饱,睡得着,有闲工夫撩逗他,象小孩一样和他吵。”卡罗尔小声挖苦说。
神父威风凛凛地瞪了他一眼,可是马上又眉开眼笑了。他磕出了烟袋锅里的灰,装上烟叶后,便伸给雅谢克点火,一面嘟囔着:
“我亲爱的好人,这么说话也治不了你的牙疼……”
他马上告辞走了。
屋里沉寂了半晌。
老阿达姆先生在沙发上打瞌睡。
安卡和女仆收拾着桌子,卡罗尔蜷缩在大椅子里抽烟,表示轻蔑地瞧着马克斯。马克斯那双闪着亮光的眼睛则随着安卡的一举一动滴溜溜地转着。
过了一会儿,他们四散安睡了。
马克斯住在靠花园的一间小房子里。
夜色十分迷人。夜莺的歌声越来越凄婉,河岸密密树丛中的山乌鸟开始鸣叫,对它们作出回答,于是响起了一片无比美妙的鸣啭啁啾,荡漾在这静静的迷人的六月之夜里。空际充满了白天晒烫的大地吐出来的热气,繁星满天,窗下花坛中盛开的丁香花也散发着浓烈的芳香。
马克斯睡不着觉。
他打开窗户,望着雾纱笼罩的夜色。
他在想安卡,片刻之后,他听见了她的低沉的嗓音。
于是,他从窗口探出身去,看见她坐在自己房间窗子外面的一间和正房成直角的耳房里。
“有什么不高兴的事,不能跟我说说吗?”耳房里响出了表示请求的说话声。
“没有什么不高兴的,我不过有点烦躁。”另一个声音回答说。
“再呆几天吧,散散心。”
回答是一阵含糊不清的絮语。接着第一个声音又说了,可是低得马克斯一个字也听不清楚;他只听见了草地深处青蛙的合唱声,公路上吱扭吱扭的大车声,和鸟儿越唱越响的歌声。
月光如昼,给洒满露珠的树叶镀上了一层白银,使夜间的雾霭也变成了一条条银色的薄纱带。
“你太多愁善感。”男人带着恼怒的口气又说了。
“就因为我爱你?就因为我把你的每件事都放在心上,比对自己的事还在意?就因为我希望你幸福?”
“不,不,不是因为这个,是因为你不怕得感冒,打开窗户跟我说话,是啊!借月亮光,一面听夜莺歌唱,一面和我说话。”
“再见。”
“小姐,再见。”
窗户砰地一声关上了,白窗帘也在灯火通明的室内拉上了。
卡罗尔没有走开,火柴吱地亮了一下,随之一线微细的青烟从房间里飘出,冉冉升到了麦草屋檐上;他在抽烟。
马克斯也在抽烟,可他是悄悄地抽着,以防人家发现他在偷听。
他很想知道安卡会不会又出来,他们还要说什么。
马克斯对卡罗尔的怨气越来越大了。
可是安卡的窗户一直关着,他看见她的身影有时出现在窗帘后面,当他靠近窗户时,甚至听得见她的脚步声了;但这声音由于被夜莺的歌声和风声干扰,只是隐约可闻。风是从远处的牧场和沼泽地刮来的,它从一道墙似的黑油油的庄稼上面飘过之后,穿过树林,开始发出沙沙的响声,摇晃着丁香树,然后擦过茅草屋顶,给他脸上送来一股潮湿的、充满庄稼香味的热气。
“明天卡奇马列克要来,就是那个想买咱们东西的人。”一个嗓门又说。
马克斯屏气凝神地盯着花园,竟没有注意窗户已经打开。
“爸爸你别卖给他。”
“可是你等这笔钱用呀。”
“是啊,我需要一百万。”一个颤抖着的嗓门喃喃地说道。
“卡奇马列克当然想买,他要给他女婿置分产业。”
“拉车的马你是带到罗兹去,还是卖掉?”
“我带那些老古董有什么用。”
“可是老人用惯了。”一个女高音忧郁地说。
“习惯可以改嘛!你老是这么孩子气十足,那就把半个果园子都搬到罗兹去。你不是还想把牛啦、鸡啦、鹅啦、猪崽子啦,一大堆东西都带走吗?”
“你要是以为你这么一挖苦,我就不带我非带不可的东西的话,你就错了。”
“别忘了带走我们祖宗们的肖像,这些共和国议员躺在阁楼上也一定会想着到罗兹去的。”一个冷嘲热讽的话声又响了。
女高音没有回答。
传来了十分轻微的呜咽声,它使马克斯感到好象花园后面小溪里的潺潺流水一样。
“安卡,原谅我吧,我不是要给你添烦恼,我是心里烦躁。
原谅我吧,安卡,别哭了。”
马克斯不仅看见了卡罗尔跳进了果园里,还看见窗户里有人冲他伸出了两只白皙的手臂,两个人的头靠得紧紧的。
他不再偷看和偷听了。
他关上窗户,躺下睡觉,可是睡不着;因而辗转反侧,一忽儿咒骂,一忽儿抽烟,但他仍然睡不着觉。夜莺在丁香树上高声歌唱,使他老是觉得听见了安卡和卡罗尔的声音。
“他们有什么要这么半天说个没完的?”他越想越气,为了弄清楚他们是不是还在那儿,他又起来了。
卡罗尔站在安卡的窗下,可是他俩谈话的声音很轻,什么也听不见。
“这两个情侣真叫人睡不着觉呀!”他气怒地咕哝了一句,砰地一声关上了窗户。
可是他依然睡不着,活跃着春天强大的生命力的六月之夜使他不得入睡。
月亮高悬在窗前,照亮了屋里淡蓝色的尘土,同时把柔和的清辉洒在沉睡的小镇、空寂的小巷和广阔的田野上。田野里盖满了微波起伏的麦浪,它的上方静静地弥漫着透明的薄雾。草地和沼泽上冉冉升起灰白色的水气,象香炉里冒出的青烟,一团团飞向碧空里。在淡雾中,在洒满露珠象梦幻一样沙沙作响的庄稼中,蟋蟀越来越清晰地唧唧叫着;成千上万的鸣叫声时断时续,以颤抖的节奏一刻不停地在空中传播;应和它们的是青蛙的大合唱,它们的尖厉的鸣叫发自沼泽地上:呱,呱,呱,呱!
近处的蛙声沉寂了片刻,伏在远处的沼泽、水塘、溪流岸边和沟渠上的青蛙便接着唱了起来。水塘里密布着水草,中间的一泓清水象千百面镜子一样闪闪发亮,月光在上面游荡,活象一把黄金的刀子。溪边长满了由于挂着露珠而沉甸甸地弯下腰的鹅鹳草;一些坑坑洼洼里,也长满了黄色的驴蹄草和蓝色的勿忘我花。在它们的头上,兀立着空心的柳树,柳树上长着一个个大脑袋,那许多嫩树枝儿就象它们浓密的头发。
四面八方不断响起了欢歌,唱者已经陶醉在这个充满了无法形容的魅力、深沉的呼唤、歌声、爱情和几乎感觉不到的颤抖的春夜之中。
夜莺在一束丁香花丛中欢唱,成千种鸟雀和它们呼应,其中有兀立在庭院里的大落叶松上的鹳鸟不时发出的咯咯声,窗里乳燕甜美的喃喃声,沼泽地上田凫的咕咕声,树上互相追逐的五月金龟子的嗡嗡声,牛栏里母牛的哞哞声,远方牧场上的马嘶声,等等。
过了一会儿,整个世界沉寂了,甚至从一片叶子落到另一片叶子上的那嘀哒的露珠,门外潺潺的小河,大地深沉的呼吸也都可以听到。
然而,在顷刻的寂静之后,千万个声音重又响了起来,汇成一个更加雄壮的大合唱。所有的树木、草丛都唱着引人入胜的爱情欢歌,好象要把枝叶、花朵、臂膀都吸引过来,互相拥抱,尽情欢乐。
整个大地都沉醉在歌声、鸣响和沙沙声中,沉醉在草木和动物的喧闹声中,沉醉在闪烁不停的光亮之中,沉醉在充满了空气的芳香之中。整个大地都被卷进一股强大的爱情的旋风里;这股风是在春夜的激情和那永远不能满足的渴望的激发下产生的,随后它便盲目地投入了那从四面八方张开巨口的宇宙深渊之中;这是一个充满冰冷的露珠般的繁星和亿万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