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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说什么。一个在城市里生活了五十六年的人,一个经常能看到它的人,一个对它的一切都很熟悉的人,是可以有爱好的。”
“在城里有什么新闻吗?”
“新闻?情况很坏,拒付期票成风;虽然可以用英磅买到它,也改变不了这种局面。”
“这是怎么回事?”
“加尔干们倒霉了,可罗兹还是存在。特拉文斯基先生,我在罗兹看到过更坏的时候,倒霉的时候过去了,好光景就会来的。现在也是这样,干吗要去蛮干呢?对聪明的人来说,好光景是常在的。”
“正直的人什么时候才能交上好运?”他带讥讽地问道。
“哎呀!要交什么好运嘛?特拉文斯基先生,他们有自己的天地。”
“格罗斯曼的工厂好象被烧掉了。”
“这很好,这很好。二十五万元的保险金就在他的金库里了。可是戈尔德斯坦德昨晚在自己的厂里却和警察闹了点小纠纷。他也干得很好,谁如果不会做生意,那他最好不要干这一行。”
“还有人现在到了这个地步吗?”
“在大老板中,还有阿·雷赫泰尔和费·菲什宾。”
“博罗维耶茨基对我也这样说过。”
“博罗维耶茨基先生,哈!哈!哈!他熟悉罗兹,他知道谁需要什么。”
“可是你也很了解罗兹。”
“我?在我的脑子里全是它。五十年来,我一直看着这儿每个企业是如何开办起来的。今天我能把它们所有的情况都说出来,这些企业如何做生意,它们是否还能存在。特拉文斯基先生!你可以相信我的话,我的话不是放空炮,可以作为凭据,是信用最好的期票。”
特拉文斯基没有回答,他沉默不语地在他的身旁走过。
哈尔佩恩为了遮雨,把伞撑开了,他扫视周围那些房子和小工厂,对它们十分喜爱。他那苍白、瘦削的脸上的一双大黑眼睛象磷火一样熠熠生光,在这副脸的周围还生着一圈花白的胡髭。他的长在瘦小和挺不直的身躯上的头和脸看上去象一个家长的模样。他那又长而又很肮脏的外套披在他身上就象挂在一根棍子上似的。
“我熟悉这儿的每一栋房子,每一个公司。”他开始激动地说,“我记得罗兹,它过去只有二万人,而今天有三十万人了,它将来会拥有五十万人。我等得到,我不会马上死。我要亲眼看到,我要为它高兴。”
“如果它将来情况不好呢!”他表示厌恶地低声说道。
“哈!哈!哈!特拉文斯基先生,你不要说这些可笑东西!罗兹现在在,将来也能存在。你还不了解它。你知道去年在这里周转了多少钞票吗?二亿三千万卢布。”他在阶梯上停了一会,十分激动地吆喝道,“这是很大一笔钱,你给我举出第二个这样的城市吧!”
“这也没有什么可夸的。你说得对,在欧洲确实没有第二个象罗兹这样狡猾的城市。”他挖苦地说。
“狡猾还是不狡猾,对我来说这不过是一张纸。我想的是另外的事,我想人们在这里能够盖起房子,建设工厂、街道,发展交通,修筑道路。我希望我的罗兹成长起来,拥有豪华的宫殿、美丽的果园,许多人活动在这儿,大大地发展贸易,钱也大量地增加。”
“这首先是大的欺骗,大的廉价买卖。”
“这并没有错,因为这样罗兹会发展起来。”
“但愿闪电把它烧掉,晚安!达维德先生。”
“晚安,特拉文斯基先生!这不是你对罗兹最终要说的话。”
“是最后的话,完全是老实话。马车!”他叫唤道。
“笨蛋!”站在特拉文斯基后面的哈尔佩恩轻蔑地喊道。他慢慢转过身来,依旧望着那些房屋、工厂、商店、仓库和那些被这座城市的雄伟所迷住了的人们。
他神魂颠倒地走着,虽然大雨冲破伞的保护,打湿了他的身子,虽然人群把他推到房屋和建筑架上,虽然在大街两侧胡同里行驶的马车把烂泥溅到他的身上,他都没有注意。
特拉文斯基回家去了。
他的家住得很远,几乎要到孔斯坦蒂诺夫斯卡街的尽头,为了抄近,他叫驭者转弯抹角走进一条阴暗、泥泞的小街,可是那个驭者不愿意走这条路。
于是他自己徒步走了进去,沿着一条略高于街心的人行道前进。这条街的路面由于没有铺砖,便形成了一条黑色的泥河。上面映着一条条从许多低小房屋的窗子里射出的金黄色灯光,这些房屋象绳子一样一排排延伸在街的两旁。
它们是手工纺织者住的地方。在每个窗子里,都可以看到活动着的机床和人们,整个巷子充溢着机器单调的响声。甚至在一些地方立着的矮小的歪歪斜斜的楼房和一排排阁楼里,也可以听到劳动的声音。
还有一些小巷一头和小街相接,另一头直通到附近的田地里。巷子里同样漆黑一片,到处都是泥泞。虽然纺织机也在这里嘎哒嘎哒地响着,可是许多房子都倒塌了,没有倒的房子的阁楼也是歪歪斜斜的,许多墙壁全都倒碎在地,人们看到的是贫困和一切无人照管。从郊野吹到城市里来的潮湿和刺骨的寒风也吹到了特拉文斯基的身上。
整个这一浮动于泥泞之上的地区,和罗兹的其他部分很不相同,可是那儿却屹立着米勒的一栋四层楼的厂房。这栋楼房高踞于低矮房屋和果园的汪洋大海之上,它的许许多多窗子和电灯似乎以胜利者自居的姿态放射着万丈光芒。
工厂就象一个强力的化身,它的呼吸似乎就可以把这一排排十分简陋、歪斜的房子推倒。人们可以看到,这些千百台轰隆隆响着的机器的大厂房在慢慢地扼杀这一手工纺织区的青春活力,它在吃着,而且会完全吃掉这一曾经兴旺发达,现在为了自卫仍在和敌人作绝望斗争的小手工业。
特拉文斯基的工厂和米勒的工厂只隔一个狭窄的果园,相比之下,显得十分简陋。
特拉文斯基走进了大门。守门人是一个断了腿的老兵,脸上疤痕累累,就象一块旧抹布一样。他看见特拉文斯基后,行了个军礼,等着他的命令,可是特拉文斯基对这个祖先遗留下来的古董只是毫无表情地笑了一笑,便往办公室去,这里只有几个人靠在一些书本上打瞌睡。他沿路时而看着那些在不停跳动着的传动带的带动下,急速转动的纺纱机,看着象怪物一般的小纺车的非常吃力的成斜线的运动。它们的表面由于蒙上了棉絮而变成白色,它们在运动中总是不停地往后退着,从里面甩出千百条象唾液一样的棉线,似乎要脱离工人对它们的驾驭。这些棉线被卷在一些纸线轴上。
特拉文斯基往后退了几步,他走过一条长长的院子。这里虽然点燃了一排排黄色的汽灯,可是它们在米勒工厂里的电灯的对照下,看起来就象蜡烛似的。
他的住宅在一所花园里,也就是在厂外一个院子对面,宅旁还有一条无人通行的小巷。这是一栋平房,由于它是哥特式的建筑,看起来好象三栋房子。
在几个被窗帘遮住了的窗户里,闪出了明亮的灯光。
特拉文斯基走过了几间房。这里静静地摆着色调柔和、十分漂亮的家具,一篮篮盛开的风信子花散发着浓郁的香味。最后他走进了一间小小的客厅里。
客厅地板上铺着密密层层的地毯。他的脚步很轻,因此坐在一盏灯旁看书的尼娜没有听见他来了。
“尼娜!就你一个人坐在这儿吗?”他坐在她的身旁问道。
“谁会和我在一起?”她忧伤地说。
“你哭了?”
“没有,没有!”她扭过头来表示不同意地说。
“你在流眼泪。”
“我一个人孤单单的很寂寞呀!”她将身子凑到了他的跟前,喃喃地说着,然后又以一个十分温柔漂亮的动作把头放在他的胸上,她的眼里重又涌出了泪水。“我在等你呀!这场雨老这么下,老这么打着玻璃窗,劈劈啪啪落在屋顶上,哗啦啦地流在水沟里,真怪呀!我害怕,我为你担心。”
“为什么为我担心?”
“不知道为什么,可我感到很不好受。你没有什么不好吧?你很健康,心平气和,是吗?”她喃喃地说着,同时伸出两条胳膊抱住他的脖子。
她用手抚摸着他的头发,吻着他显露出一条条纵横交错的蓝色脉管的漂亮额头,用她那双金光闪闪的眼睛惴惴不安地看着他瘦小的、带有倦意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