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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沉默地告别了。
卡罗尔在这一告别中,胸中感到一阵冰凉。在他通过窗子看着特拉文斯基时,他对特拉文斯基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怜惜之感。
“笨蛋!贵族遗老!”卡罗尔为了消除在他心里这时产生并迅速增加的那种对自己的责备,他又专心一意地这样想了。
他不愿帮助特拉文斯基,也为自己作了各种辩护;虽说如此,他对自己仍然是不满意的。特拉文斯基那个明亮的、美丽的、被印上了永远烦恼和不安标记的头总是出现在他的眼前。他感到他应当借钱给特拉文斯基,这对他来说,并没有损失,而是立一大功,这种想法给他带来了越来越大的痛苦。“不过是魔鬼多抓走一个人罢了,这和我有什么相干。”他安慰自己说道,在他这样想着的时候,一路来到了修剪车间。这里放满一堆堆的白布,一直顶到了天花板。这些白布在机器上要在两把刀之间通过,一把刀呈螺旋状,卷在一个圆柱子上,另一把刀则是直的和平放着的。它们以数学的精确性从两个方面把在它们之间通过的白布在纺织时边上留下的棉花纤维剪掉。
在这间冷落寂静的白房子里工作的有十几个女人。由于机器不断地修剪着布料,在它上面便扬起了满屋几乎是看不见的棉花絮。这棉花絮落在人和机器身上,就象一个白色的套子,把人和机器都套住了。这棉花絮落在传动带上便形成了密密一层灰色的青苔,随着传送带在机器上的转动而不停地颤抖着,最后和它一同消失在天花板下。
博罗维耶茨基在车间里环顾一阵后,来到了升降机前。因为他听到了下面传来一声短促的、十分可怕的喊叫,他要下去看看。
一个转动着的机器轮子把一个在它近旁的工人的外套拉住了,连人一起转入了它的运动。这个轮子把人带进机器后,在转动中折断了他的骨头,揉碎了他的筋肉,最后把他压成一团渣滓,扔了出去。与此同时,这台机器一刻也没有停止它的运动。
鲜血象红色的溪水一样,流在机器和机器旁的一部分货物上,流在站立在它近旁的女工们身上,同时也溅到天花板上。
人们的呼叫声传开了,机器也停止了转动,可是已经迟了。血一滴滴挂在轮轴上、从机器的各个部分落到了地上,仿佛它还有一线生机,仍在吃力地跳动着。
没有拯救的办法了,因为这个工人已经被名副其实地碎尸万段。牺牲者成了一个沾满了鲜血的肉团,被躺放在白色的印花布上,给白布染上了许多污点。
女人们在低声地哭着,几个年老的人甚至跪在尸体旁边,为死者高声地祈祷。男工们脱下了帽子,一部分人悲痛地和他告别,剩下的人全都围在死者跟前。在他们的眼里没有悲哀,只有冷漠,对一切都毫不留情地表示冷漠。
房子里静下来了,只能听到女人们的哭声和隔壁大厅里仍在不停工作着的机器的轰隆声。
当工厂值班的医生来到时,博罗维耶茨基已经出去了。
车间的工头来了,看见房里没有动静,人们都挨在尸首跟前,他在门口就叫起来了。
“开机器去!”
人们就象一群被山雕吓坏了的小鸟一样散开了。不一会儿,房子里又活动起来,除了那台沾满了鲜血的犯了罪的机器外,其他的机器都开动了。而这台机器也有人马上在清洗着。
“该死的①!这么多布料都报废了。”工头看着那被血染污了的印花布诅咒着。他诬蔑这是工人不小心,还威胁说要扣全车间工人的工资,以赔偿这段布料的损失。
①原文是德文。
博罗维耶茨基没有听到这个,因为升降机象闪电一样很快地就把他送到了印染车间。
这一次事故后来没有给他留任何印象,因为他对这是习以为常的。
“索哈!”他叫唤着他的情人所保护的人。这个农民今天是第一天在工厂里劳动,他在推车运布。
农民放下了小车,挺直身子站在卡罗尔的面前。
“你干得怎么样?”
“就这样,老爷!”
“好!干吧!只不过要小心机器呀!”
“啊!这些猪猡!”他开始要说,又想叫老婆把他的话说完,因为“这些猪猡”已经把他的大衣咬去了一块,可是老婆不在,博罗维耶茨基因有人告诉他布霍尔茨叫他去事务所,也已经走了。索哈只好垂头丧气地望着他那件由大衣在机器上改成的坎肩,搔着他的脑袋。他怕过往的人说他挡了路,便在手里吐了一口唾沫,把小车推往升降机那里去了。
第九章
特拉文斯基十分沮丧地走出去了。
他来找博罗维耶茨基时,满以为他的请求能够收到好的效果,因为他以为当一个人找不到出路,没有办法面对现实和事实时,是不会倒下去的。
他坐上一辆马车,叫驭者直接去皮奥特科夫斯卡大街。他什么也不想了,只感到自己已经失败,已经无力去从事活动。他内心那折磨人的痛苦耗费了他的全部精力,使他就要倒下。他望着这座细雨纷纷的肮脏的城市,这些满是行人的人行道,这些好象白杨树一样伫立在屋顶上的无数的烟囱;它们在夜里是看不见的,只有那在屋顶和千百辆象一条条大铁链一样成群结队的小车上翻滚着的一团团白烟才仍表明它们的存在,这些小车将煤运往工厂,运往装卸货物的小站。他望着这些急急忙忙跑向各方的马车,这无数的事务所,这挤满货物和人的仓库,这街上人们疯狂的活动,这周围沸腾的生活。
他感到自己处在濒于绝望的境地,没有力量,是一堆垃圾,一堆被汲干了水分的枯树枝,什么都不顶用了意见,强调“以名为教”。三国魏王弼主张名教出于自然;嵇,对这个怪物——城市来说,已经不需要了。他马上就会从这个大的漩涡中,从这台称为罗兹的机器中被甩出去。他以无可奈何的仇视的眼光看着这些工厂,它们的成千上万的窗子在黑暗中闪闪放光;看着这条大街,它就象一条被蒙上了一层大雾和在肮脏的天幕遮盖下的运河一样,在喧嚣声中表现了自己的能量,它的灯光的巨流在到处泛滥,它的生命的脉博在有力地跳动。他张望着这些工厂的狰狞的面目,那燃烧在宫府庭院之上的电灯光使他感到刺眼,那来自工厂和作坊、响遍了大街小巷的低沉的、连续不断的轰隆声使他感到难受,那城市生活脉博的有力的跳动给他带来了痛苦,那危机到来的可怕的消息使他感到惊慌。这消息告诉人们在危机中能够活下来的还有多少,这消息就象一把看不见的利剑,猛刺着他的心脏。
他无法生活在这个世界上。
他适应不了这个环境。
他付出了这么多的精力、这么多的智慧、这么多的劳动,耗费了这么多自己和别人的资本,他遭受了这么多年痛苦的折磨——为了什么?……为了现在又从头开始?为了再盖一栋大厦,让它到头来又倒下去。
他因为痛苦已极,在马车里已经坐不住了,便徒步走在皮奥特科夫斯卡大街上。照博罗维耶茨基的建议,他本来是要去找巴乌姆的;可是这个时候,他宁愿放弃这个行动,说实在的,他也离不开这条街。
不一会儿,他就隐没在这流动于人行道上的人群之中,随着这些人群的推推搡搡而前进。他不由自主地看着一些商店的橱窗,还在一家他经常光顾的糖果店里给妻子买了糖果,和几个熟人打了招呼。然后他再看了看那许多的工厂,看了看那些明亮的窗子,里面闪现着机器和人们的形影,他的耳朵也慢慢被这里面的嘈杂声所震聋了,因此他对一切也就不感兴趣了,他没有注意那下个不停的蒙蒙细雨,连自己的伞也忘了撑开。除了那些挤满了人、堆满了货物的事务所和急忙工作着的工厂外,他什么也没有看见。
“晚安,特拉文斯基先生。”
“晚安,哈尔佩恩先生!”
他握了握这个子很高、衣服穿得很随便的哈尔佩恩伸出的手。
“你是到城里来散步吗?”
“是的,我想走一走。”
“罗兹的夜晚很漂亮。我每天都要从事务所出来,随便走走,观赏观赏这座城市的风光。”
“你是一个有爱好的人,哈尔佩恩先生。”
“你想说什么。一个在城市里生活了五十六年的人,一个经常能看到它的人,一个对它的一切都很熟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