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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恨不得马上逃走,把自己关在一间小房子里,或者象过去一样,跟马克斯、莫雷茨,跟库罗夫斯基一起找一家小酒店,喝点啤酒,聊聊天,忘掉一切。
这是心底的欲望,然而,此时此刻他必须应承客人,管着岳父,让他尽可能少当众出丑;他必须没话找话说,露出笑容,冲太太小姐们说肉麻的恭维话,还得时时跟玛达说话,甚至关照仆人,因为谁也不会把仆人放在心上。
岳母藏在角落里,穿着一身华贵丝绸衣服,不敢走动,她不知该说什么客套话。这里的豪华,一大堆初次见面的客人,弄得她战战兢兢,然后她象影子一样穿过大厅,谁也不注意。
威廉光坐在餐厅里和朋友们喝酒,隔一会儿跟卡罗尔亲吻一下。一段时期以来,威廉跟卡罗尔特别热火。
玛达呢?
玛达沉溺在幸福和欢乐之中。她的眼里只有她丈夫,总是转来转去找他,一找到,就百般亲昵,弄得丈夫十分厌烦。
半夜时分,博罗维耶茨基已经觉得筋疲力尽,急忙找到了亚斯库尔斯基。亚斯库尔斯基今天打扮得整整齐齐,好象一家之长似的。
“您快去吩咐一下,开饭吧,客人都已经累了。”
“比规定的时间早,不行。”这位贵族严肃认真地回答,他已经喝得醉醺醺的,可是依然挺着胸脯,捋着小胡子,对百万富翁们不屑一顾。
“混账玩意儿!”博罗维耶茨基只好亲自布置,嘴里咕哝一句。
在宽敞华美的餐厅里,终于开饭了。
白银、水晶和鲜花满满地覆盖了桌面。
卡罗尔坐在脸红得象红牡丹一样的妻子身旁,耐心地听着人们的干杯声、祝酒词和对他说的令人腻味的俏皮话。
晚餐之后,众人精神爽朗,酒性大发,他又不得不跟那些吃菜象饿狼、喝酒象公牛、满脸流油的大胖子们握手、亲吻,等到男人们和新娘在一起拉扯的时候,三亲六眷的姨妈们、舅妈们等等又把他层层围住了。
这是名副其实的折磨,害得他脑袋瓜生疼,所以他抽了个空子,摆脱了这些温柔的、拥戴的魔掌,逃到花屋里去了。他在那里歇息片刻,擦了擦被女眷们的香吻弄得潮糊糊的脸庞。
然而事与愿违,他刚在绿叶丛下一把椅子上坐下,那些红男绿女和各色厂主又蹑手蹑脚地钻到这儿来了,非常文雅地散站在花丛之下。
最后,老米勒也急急忙忙跟着跑了进来,伤感地把过度丰盛的酒宴搬到优雅的花坛上;花坛上都是发出宝石斑驳色泽的盛开的千日莲。
博罗维耶茨基于是又急忙溜到餐厅。
可是在这个现在挤满仆人的餐厅里,他又遇上了另外一出戏:马泰乌什喝得酩酊大醉,正在跟米勒太太吵闹。太太见他脸色狰狞可怕,便战战兢兢地吩咐把残羹剩菜和没喝光的酒连瓶收进食橱。
“胡说八道,亏你……是太太……就这么……几个破盘子……今儿办喜事……兄弟们心里高兴……兄弟们也办过喜事!德国鬼子的剩酒,不喝!亏你……是太太!”
他砰的一下子把拳头砸在桌子上,要轰她走。
“你,你……阔太太……去睡吧!……这酒,我们能对付……我要喝个够!……弟兄们也喝个够……我们的喜事……弟兄们要玩个痛快……伙计,倒酒!……听你家老爷子马泰乌什的;不听,就打掉你的门牙,就‘完事大吉’①,完蛋……甜菜肉滚他妈的……祝我家老爷健康……其他人,通通给我滚!……”
米勒太太吓得六神无主,跑去找卡罗尔。马泰乌什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含糊不清地胡说,用拳头捶桌子。
“咱们办过喜事……董事长先生……我们有工厂……有老婆……有公馆……德国鬼子滚他妈……不滚,哼,就砸门牙……让你脚朝天……滚外边去……一切都‘完事大吉’②,完蛋……甜菜肉,滚他妈的!”
①②原文是德文。
后来呢?
后来,许多个星期,许多个月,好几年都过去了,岁月都埋进了忘却的坟墓。岁月无声无息地消逝了,就象新的春天,新的死亡,新的生命无声无息、不请自来地到来了一样,就象那把昨天、今天和明天缠在一起的生命之网仍然在无声无息地结着一样。
在罗兹,我们熟悉的人们,在博罗维耶茨基婚礼之后的这几年,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罗兹现在生活在狂热之中,成长的脉膊强劲跳动。城市在飞速地建设,永不疲倦的力量,力量的积累,令人惊异;这股力量象不可阻遏的激流一样,也倾泻到了城郊的田野里。几年之前还种着庄稼、放牧牛羊的田野上,开始盖起整条整条的大街,新住宅、工厂、商号,出现了新的欺诈和剥削。
这座城市象一股席卷天空大地的旋风;人、工厂、物质和情欲、豪富和贫穷、放荡不羁和永恒的饥饿都在其中翻滚,在疯狂地急速地旋转,机器、欲望、饥饿、仇恨都在咆哮:这是一切人反对一切、反对一切人的吼叫。
一切狂暴恣肆的自然力量踏着工厂和人们的尸体向前狼奔豕突,要更快地夺取百万赢利;而那赢利的源泉,似乎正在从这块“福地”的每一寸土地上涌流出来。
库罗夫斯基扶摇直上地挣得了产业;马克斯·巴乌姆和斯塔赫·维尔切克公司已经是实力雄厚的公司,正在用它们那廉价劣质的头巾买卖更为强劲地挤垮格林斯潘·莫雷茨和格罗斯曼的公司。
莫雷茨·韦尔特已是一位厂家;他现在出入以车代步,在大街上已经不再认识那些资本低于五十万的同行了。
卡罗尔一度经营过的布霍尔茨公司,仍然是群龙之首。
莎亚·门德尔松公司未得列于其右。这家公司再度失火;火灾之后,它扩建了工厂,增加了两千名工人,但它同时变得越来越热衷于慈善事业:虽然剥削工人到了敲骨吸髓的地步,却又为工人建筑了豪华的医院和残废工人、丧失劳力工人的收养所。
格罗斯吕克继续招摇撞骗,甚至变本加厉,因为他把自己的梅丽嫁给了一个因吃喝嫖赌而羸弱不堪的伯爵公子,还得给他治病,养活他。
特拉文斯基含辛茹苦战胜了以往的失利,两年来已经初露锋芒,开了一家颇受敬重的公司。
米勒彻底搬出了罗兹,把工厂交给了博罗维耶茨基,自己和太太在儿子家养老——他在库雅维给儿子置了一个大花园。威廉一心想当贵族,准备跟一个女伯爵结婚,自称德·梅勒,到罗兹来还带着一个穿锦衣的家仆,马车上都用未婚妻和博罗维耶茨基的混合徽章。工厂他已经完全不管,光知道从那儿理所当然地分享大笔的收入。
博罗维耶茨基已经是一座大工厂的神气十足的老板。
这四年来,他大大扩充了工厂,改革了人造绒布的工艺,把产品提高到完美的地步,建筑了新车间,扩大了销售市场,而且还在不断前进。
他和玛达·米勒结婚并接管工厂之后的四年,干脆就是超人劳动的四年。
他一直是早晨六点钟起床,半夜上床,哪儿也不去,不逍遣,不享受、不动用那几百万家私,没有一点生活乐趣。他光知道工作,任凭利润的旋风摆布。从他手里流过的这条金水河——他的工厂,就象水螅一样,用它的几千条腕足把他死死地揪住,毫不止息地吸吮着他的全部心血,夺走他的全部时间,全部精力。
他已经获得了梦寐以求的几百万,他每天抚弄这笔金钱,和金钱共呼吸,共同生活;满目所见,都是金钱。
这种成年累月的力所不及的工作,正在耗尽他的体力。几百万金钱一点也没有使他欢欣——相反,他越来越觉得精疲力竭,没有热情,心境凄凉。
他心里越来越多地感到百无聊赖,感到不好受,感到十分、十分孤寂。
玛达是一位贤妻良母,照料他的儿子有方,侍候他无微不至——但是,除此之外,她一无所长。把他俩联结起来的,只有这个孩子和共同居住的房舍,别无其他。她象偶像一样敬重丈夫:丈夫如果不高兴,她就不敢接近他;丈夫如果心绪不好,她就不敢说话。而他呢,就听之任之,让她敬重、崇拜,有时候也奖给她一句什么动听的话或者善意的微笑;温存或者真情的流露已经越来越少。
他从来没有朋友,过去在同事中还有许多熟人和同志,而现在,随着他的势力的增长,大家都疏远了他,变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