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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车终于停下来的那天夜里,下着大雨,还好卢福带了伞,他把伞撑到阿小头上,一直到阿小的脚踏上踏板。阿小回头看卢福,嘴角歪着像是要哭。就着雨水卢福抹了一把脸,拍拍阿小瘦伶伶的脑袋,阿小就被人拽上车。卢福听见一声长鸣,本能地闪开身子,就看见这黑糊糊笨笨的东西咔嚓嚓挪动起来。
卢福回到家,先被阿小妈的尖叫声吓了一跳。阿小妈指着他的脸问咋了。卢福用手一抹,抹下一层黑来。他才明白,为什么刚才下了雨,火车的上半截就变成了白的,不像他小时候见到的那个黑色的火车了。
阿小上了车就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和他以前闻过的任何味道都不一样,有点酸,还略发苦,让喉咙上方有些不适。阿小打了个大大的喷嚏,连口水都跟着喷了出来。
领着阿小的这个男人高大异常,脸色若隐若现,迈着大步只顾往前走,阿小跌跌撞撞地跟在后面,好几次险些被对面来的人碰倒。阿小伸出手轻轻拉住这人的衣角,听见有人从对面骂骂咧咧地走来,阿小抬头一看,不禁吓了一跳。
对面走来的这个人胡子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绿莹莹的眼睛,头顶上净光光的,四周却围了一圈羊毛卷似的红头发。他的嘴里叽里咕噜地说着阿小不懂的话,双手夸张地挥在空气中,走近阿小时,突然放慢了脚步,像是想从口袋里掏出什么,阿小本能地闪到一边,却被一条伸过来的腿绊了个趔趄。
“春旺?!”阿小惊喜地叫了出来。
春旺收回腿,摸摸阿小尖溜溜的脑袋说,你也上来了。
春旺还是那个春旺,只是大了几号,嗓门也变得又粗又哑,脸倒是比以前白净了许多。阿小突然有一种冲动,想扑到春旺的怀里。但还没容他做出这个举动,阿小的手里就被塞来一团白色的东西。阿小低头一看,是厚厚的一个棉花样的东西,两头都系着带子。阿小抬头,却见给他东西的大胡子已走过去了。
春旺把这团棉花网团好,塞到阿小的口袋里。然后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一盒烟,递到牵领阿小的那个人手里,说,我带他去吧。
阿小注意到,春旺说话时与在家里不大一样了,舌头顶上总是一卷一卷的。
让春旺拉着手,阿小的心里踏实多了。他问春旺还要走多远。春旺歪着嘴角向车厢顶上扫了一眼,回头说,走累了我们就休息。
阿小看了看旁边,左侧是一间间紧闭着门的灶房那么宽的房子,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从这些门里走出来。右侧是银白的墙壁,上面大大小小地都是窗户。阿小伸出手一摸,才发现窗户连同灰色的窗帘都是画上去的。窗户里没有风景,黑糊糊一片,看起来总是在夜里。
头顶上一连串昏暗的光晕,吱吱作响,像是随时有停电的危险。
阿小很想问春旺是不是就住在这样的房子里,最终出口的却是:我妈说你早就淹死了。
春旺终于很爽快地笑了起来,他松开阿小出汗的手,从上衣口袋里捏出一支烟点着,得意地说,就当我淹死好了,那杂碎还活着?
阿小点点头。他想起小时候春旺被继父打得回不了家的时候,都要坐在阿小家的炕头,吃一口阿小妈给他的馍,再喝上一碗香喷喷的小米稀饭。
春旺又狠狠地吸了一大口烟,回头问阿小,想见你二叔吗?
阿小歪着脑袋想了一下,才明白春旺说的二叔就是多年前上了这车的二娃叔。他和棉花姐无数次地听父亲讲起过,仿佛是份家族的荣耀。
阿小用力地点点头,问,他在哪里?
春旺又是那样像从牙缝间挤出凉气似的说,我也没见过,听人说他就在前面,我们不停地走就会碰到他的。
阿小本来脚底板胀得生疼,听春旺这么一说,轻松了好多,他拽起春旺的袖子,催促他起身。
不知道又走了多远,两边的门还是一扇接一扇没个尽头。阿小的肚子都叫了半天了,可是一点胃口都没有。他满鼻子都是那种陌生的气味,而且这气味越来越重,直到靠近一扇墨绿色的大门。
门本来看上去牢不可破,春旺只用手指点了几个数字的按钮,门就静静地从中间分开。
阿小被突然而来的白光刺得闭上了眼睛,随后,一股更为刺鼻的味道让他一连打了三个喷嚏。
这是一间大大的房子,屋顶、墙壁、桌子、椅子都是白色的。更白的是灯光,满屋子都是能发出白光的灯,比P镇车站的灯要亮多了。阿小低头看他的衣服,上面油汪汪的几个点子都在这样的灯下原形毕露。
房子中间那个坐着的人吸引了阿小的视线。见过那么多稀奇古怪的人后,这个浑身上下只露出一双眼睛的人已经引不起阿小的恐惧了。春旺领着阿小一直走到那人的跟前才站下,春旺往前推推阿小,就把手拿开。隔着镜片,阿小瞧见这人一双浑浊的眼球,里面布满血丝,他伸出一双带着胶皮手套的手在阿小的脸皮上捏捏,还翻开阿小的两只眼皮看了看。最后他拿出一支扁扁的铁勺,伸到阿小嘴里。还好阿小在乡医院见识过这东西,就赶紧伸出了舌头。那支铁勺在阿小舌根那里搅了两下就拿了出来。此时阿小已被那冰凉的家伙弄得流出了眼泪。
阿小终于想出来“医生”这个词。医生递给他一张纸牌,上面用红笔写了个大大的31号。这时春旺才过来,拉着阿小继续往前走。前面有一条窄小的通道,只能容一人通过。左侧仍是一道挨着一道的门。不过每一扇门上都用红色的油漆标了大大的数字。在标有31号的门跟前,春旺站住,他拿过阿小手里的纸牌,插到门把手上方的一个凹槽里,阿小听到那里咔地响了一下。春旺又像刚才那样轻轻推着阿小,一边说:“不要怕,我在这里等你。”
阿小一步就跨进了门。门里漆黑一团,阿小什么都看不到,心里有些害怕。这时他的胳膊被人抓了去,同时听到一个声音说,把衣服脱掉。这是除春旺外,他头一次听到这车上有人跟自己说话。虽然看不清声音从哪里来,但这声音让阿小想起广播里的声音,非常好听。
阿小很快脱掉衣服,眼睛也适应了黑暗,阿小看清这是一间鸡笼大小的屋子,旁边还有一个人坐着,跟阿小一般高,阿小看不清那人的面目,也不敢肯定声音就是从这里发出的。那个人清了清嗓子,不知做了什么动作,又一道门在阿小面前打开,阿小的眼睛又被突如其来的光刺了一下。
阿小没想到跨进这道门就迎来一场大雨,雨水从头顶灌下,好一阵子让阿小不能呼吸。雨水带着一股强烈刺鼻的味道让阿小禁不住干呕起来。阿小张着大嘴,在雨中哭了起来。起初是抽抽噎噎的,后来索性放声。阿小抱紧自己的双肩,蹲在了地上。阿小想到母亲和姐姐棉花,想到她们给他洗澡时在他头皮上摩挲的柔软的手指,阿小哇哇地哭着,吸进了一大口苦酸的雨水。雨不停地下着,阿小无处藏身。不知过了多久,阿小的哭声停止的时候,才发现雨也不下了。
刚才那道将阿小关起来的门又开了,有人扔过来一堆东西,阿小抱住一看,是自己的衣服。不过衣服像是有人给洗过,带着一股好闻的香皂味。阿小很痛快地穿好了衣服。出门见到春旺在那里抽烟,阿小有一堆话要跟春旺说。春旺问他饿不饿。阿小本来已经忘了,经他这一提醒,肚肠里的咕噜声像是一下子放大了几倍。阿小仿佛闻到了酸汤面蹿鼻子的香味,嘴巴里的酸苦味淡去不少。
春旺摸摸口袋,捏出两粒小片,一片红色,一片黄色,要阿小吞下去。他说,这个比饭还管用呢。
果然,阿小一吞下去,肚子里的咕噜声就没有了。而且阿小也不渴了,口水溢得满嘴都是,还带着甜菜味。
阿小这时突然高兴起来,原来心里的那些害怕不知跑到哪里去了。他跟着春旺在这个长长窄窄的通道又走了一截,才算又到了一个大房子里。
这间房子比刚才的那座房子都大好多。重要的是,四面都是活动的电影,比阿小在乡里看到的大多了。房间里有不少人,都在一个个软软的椅子里坐着,每个人头上都顶着一个圆圆的玻璃罩子,隔着罩子,阿小看不清这些人的眉目,看得清的是这些人时而颤动起来的身段。春旺示意阿小也照模样坐下,递给他一个玻璃罩子,又递给他一块方形的塑料板,板子上是各色按钮,底下标着阿小不认识的字。然后春旺在旁边的一个座位上坐下,抱住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