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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 2006年第06期-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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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彩霞在老摸的骨灰盒里,放了一副清一色一条龙,就是她给老摸点炮定终身的那副牌,还有一个她珍藏的信封。那是老摸以前打牌常用的,她一直用它装家里的存折。 
  在孤寂的夜晚,宁彩霞有时候会仰望星空。璀璨群星里,她不停地猜,哪一颗才是老摸这颗麻星呢? 
  责任编辑 陈东捷 
夹缝四色
      林斤澜 
    夹 缝 
   
  从前,两派争斗你死我活,过后又讲和,过后又起死活之心,把下围棋做眼双活的招数也卖给魔鬼了。 
  雕塑家肖明那时候还小,却已经有雕塑家的外号。因为他有家传的木雕手艺,老人雕黄杨木,小孩把零碎下脚料学样。老人亭台仕女,小孩鸡鸭花草。肖明会雕鹅,或者是那长长的颈项有趣,可以夸张成问号,或举头望明月?或低头思故乡?天真无邪,人见人爱。肖明各处“显摆”,也不分派别。听见称赞,就寻丝觅缝去听个够,贪图全身爽快。一点也觉不出来派别的“哑戏”,两派都笑笑着利用他当鸽子、当炮筒、当烟幕弹。局势一变,又死活起来,赶紧安排对策。两边都想到此人真是泥塑木雕什么也懵懂,又天真什么门路也烂熟,拿他怎么办好? 
  肖明家住江边,潮涨潮落,万一凑巧自行落水,最最干净。两边的人想到此处,都去设计落水的自行情节,如同一个师傅教出来的。不料其中一位和肖明小学同学,忍不住把这意思私下透露。 
  肖明还没有完全明白过来,只觉得性命交关、胡乱摸上一只机帆船。凑巧这只船正要起锚。小学同学道了一声:“夹缝里捡了一条命。”一边溜走。 
  肖明赶紧问:“怎么是夹缝?” 
  小学同学回回头,说了句:“整个儿。”就消失在码头上了。 
  肖明到了陌生城市,隐瞒经历,考进美术学院。从此不出校门,专门敲敲打打、刀刀锯锯。毕业之后,跟定老师钻进“象牙之塔”。世界上的事,也越发懵懂了。 
  有一年,有个小件木雕,被世界著名的美术馆收藏。引起注意。这是一个头像,一段树干的皱折里,裂开一条缝,出现一个女孩子的面孔。脑门开阔、眼皮低垂、大片的空落落,更显明偷窥的神色,怀疑的眼色。 
  接着,又有评论家发现肖明的一件竹雕:上边根须如发,下边的根须是胡子,老头皮肤姜黄,眼睛张望。 
  还有一个石雕,石头开裂,夹缝里一个男子探身偷窥世界。身后三个女子,眼皮低垂如祈祷,三双眼睛是纳闷、怀疑、惊慌。 
  评论家评道:“夹缝艺术。” 
  肖明得到一个奖,评语上也写着“夹缝”。肖明这才想起很久以前,其实只是少年时节,恍如梦幻,其实只是局势你死我活。当年的小学同学慌忙招手,说了句: 
  “夹缝里捡了条命。” 
  “怎么夹缝?” 
  “整个儿!”消失在码头上。 
  现如今,肖明抓住评论家,问道: 
  “怎么夹缝?” 
  “整个儿。” 
  消失在人海里。 
   
  瓯 人 
   
  西半球。 
  高山。 
  冰雪世界。 
  奇迹——雪地里拱出半截石头,好像远东的远年的王府门口的门墩?拴马桩?旗杆石?细看上有槽口有浮雕还有一个汉字,这个汉字难写,叫做“瓯”。这“瓯”的“瓦”半边经过修改好像“会爬”,好像从“欧洲”的“欧”爬过来。 
  从东方爬过来。 
  听…… 
  哄哄的东方市集声音、丝丝的瓯人言语,如耳鸣、如梦魇、如念咒、如走神…… 
  不禁踩碎银装素裹,朝东上慢坡,朝东翻山岗,朝东朝东,雪地里拱出一个旅游村庄。 
  错落的中国亭台,坐落的阳光充分,视野开阔。 
  后面埋伏半条街:买卖摊位在趴活,制造作坊在蹲点。 
  这一间屋里,十来个女人由两三个男人指点,手里藏针、掌里带钩、“刷刷”出来方巾、杯垫、飘带、发结…… 
  这一间大屋里外间打通,可是拥挤。横直成行摆满了缝纫机,人来人往偏着身体侧着腰。机声轧轧,人影昏昏。累了,困了,趴在案板上晕倒做梦,做梦晕倒。 
  这间屋里烟雾腾腾,走火入魔。两张麻将桌,对角两战场。坐着摸牌的、站着看牌的、来回帮忙的、帮闲的…… 
  这间挤在角落里的是厨房,那鱼生的腥味,火药一样呛鼻子。若从东方成坛子抱过来岂不比抱炸弹还够戗。 
  后门口拴着三条狗,铁钩上挂着尸体叫做“狗爿”,剥了皮,开了膛,肠肚堆在地上,让活着的狗去叨、去咬、去撕。 
  这一间光照明亮、四白落地。中间大案桌上,笔筒里笔杆如林,宣纸似霜。一个年轻人衣冠楚楚,架眼镜,提腕运气,大篆舒展,大字三个: 
  “壹非壹”。 
  下署“瓯人”。 
  现在简体的“壹”,横写“一扁担”,竖写“一棍子”。早先正体,活像坐堂问事,两手扶案,上下无偏向,左右不歪斜。 
  “瓯人”祖上,“披发文身”,“瓯居海上”。“乘风破浪”,“如履平地”。 
  上世纪初年,曾经水田起身,洗洗泥腿,挎竹篮,贩卖石刻小猴子,漂洋过海。什么欧罗巴法兰西,只管埋上石碑,“瓯”字难写“会爬”也要爬上。 
  五代六代的努力积累,出现衣冠楚楚了,窗明几净了,是梦笔生花换来,也是花笔生梦换去。只是“壹非壹”三字费解,似唐人“花非花,雾非雾”的路子。世界上有的事就是解不透,只能解到哪儿算哪儿。 
  好比第一个吃螃蟹的人,论吃,又不是第一美食家。 
  好比走路吧,路是人走出来的,第一个走出这路的人,又不想做走路的冠军。和电视广告上说的“我到这里来就是拿冠军的”正好相反。 
  再好比唱歌,你是歌命,你的生命里唱歌第一。可你不是歌王歌后。唱就是命,也就是根,又和歌星无关。 
  瓯人闯荡天下,天下就有人研究瓯人性格。比如吃苦耐劳,比如冒险,又比如精打细算头发也空心。说话虽“出挑”,可是到头来,别人别地凡出成绩的,都可以有这几条,不是瓯人的特立独行。 
  “壹非壹”也不是概括了瓯人性格,只不过说出一种生存方式,目前看来还是这种状态。 
   
  归 鱼 
   
  归鱼出生江底沙坑中,钻钻泥沙就长成纺锤模样,就梦想大海,梦想水深海阔,梦想海阔天空。就驮着梦顺流而下,经过龙滩那样的险恶去处,也只当作坐滑梯坐过山车,快乐尖叫。 
  龙滩冷眼看去不过是水落石出。其实水流似箭,石裸如骷髅,陡峭倾斜如山崩地裂。 
  小归鱼只顾尖叫、蹦跳、纵身、入海,穿风蹿浪几个回合,纺锤腰身就漂出亮点,叫做漂亮的流线型。皮色银灰光滑,叫做光彩照人。肌肉圤叠,叫做文身。长出大鳍小鳍五枚六枚,行动如举桨齐发。又抱团成群结队,组织漂亮的海盗声势,一路的囫囵鱼虾头尾。 
  一小时跨海三十里,洄游五十圈。 
  公的培养了一肚子精子,母的鼓鼓囊囊了子卵。 
  归鱼归鱼,从来“之子于归”,“归心如箭”,“落叶归根”,“回归自然”就是归天。 
  归鱼归鱼,从来天网恢恢,天意凿凿,归是洄游就是天性。 
  海纳百川,但凭天性,觉察哪是纵身人海的川口。若不是天意,不可能感应出生的江底沙坑。现在逆流洄游,如同投奔天网。漂流出来的漂亮流线型,汹涌出来的海盗团队,穿插风浪。转眼到了山崩地裂的龙滩。当时尖叫溜滑,如今逆流而上,好比顶风作案。如同叫着摔在骷髅似的陡岩上。 
  如今叫什么?叫道:“去死吧。” 
  拼死回归出生的坑,母的卸下鼓鼓的子卵,公的射出囊囊的精子,顿时顿刻,坑里混沌起 
    来。宇宙在混沌中生育后代,生生不息。钻泥沙钻出纺锤模样,钻出梦想,漂流海洋,汹涌如潮,又开始下一代的洄游拼死。 
  那公的射光了精子,那母的卸空了子卵,流线干枯,目光呆滞,行尸走肉,化作沙土。 
  龙滩就像传说中的龙门,在回归道路上,设计了拼死的跳跃。归鱼摔得皮破肉绽,叫出了“去死吧”。 
  摔破了银灰的光彩,毛细管破裂,骨头洇血。血色华丽如霞,如朝霞也如晚霞。 
  血色印染成纹,纹成图案。图案如图腾,图腾腾飞又叫喊。 
  “去死吧。” 
  这是欢呼,又不是欢呼。 
  这是叫苦,又不是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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