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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打雷把想法告诉了筱月月。二十几个小时前还是反动地主资本家的小老婆、如今已经成了独立营营长心上人的筱月月,自然知道眼下每一分钟的意义,自然没有不赞同的道理。
弯着腰、踮着脚尖出了屋门,过了营部门前的那道照壁;理直气壮、悄声好语地从通讯连借了一匹马;出村时又一本正经地还了哨兵一个敬礼,年打雷把筱月月抱上马,随之胯下一紧缰绳一抖,朝向双城集的方向奔去。双城集是军区所在地,三百多里路的样子,有一天一夜也就差不多了。想着司令员见到自己和筱月月后哈哈大笑的神情,想着搂上这么一个要奶子有奶子、要屁股有屁股的小媳妇,再也用不着夜夜去忍受光棍的煎熬了,年打雷恨不能马背上翻出几个斤斗云来。
早秋的原野铺金叠翠五彩斑斓,天空却一片青蓝;青蓝得纯粹、透彻而又广阔浩茫,让人心如飞鸿,禁不住就要鼓翅振羽傲视八荒。胸前拥着女人,手里提着缰索,胯下的战马不疾不缓不慌不张,没用多大功夫二十几里路就甩到身后去了。年打雷禁不住哼起了胶东大鼓。胶东大鼓有上得了台面的雅曲,也有私下里发狂的野调。年打雷哼的是再野不过的野调了:“大奶子尖尖大屁股儿圆,滑溜溜的仙洞你就只管往里钻……”他是贴在筱月月耳朵上哼的,哼得筱月月差一点笑出声儿来。女人是男人的心肝,年打雷的心肝是理应沐浴秋阳秋风,而把阴翳、悲情扔进天边的地缝里的。筱月月果真被打动了,乖乖地紧紧地偎在他的怀里,乖乖地紧紧地闭上了眼睛。然而也就在这时候,胯下的马突然被绊倒了,把年打雷和筱月月摔进野地里了。
这真是天外飞来的横祸。年打雷小心地扶起筱月月,为她揩净身上的泥尘泪水,要把倒在地上的马拉起来时,这才发现马再也站不起来了。这一来两人算是落进倒霉窝里,哭不得骂不得、进不得退不得,眼见天色已沉,只得向不远处的一个村子走去。倒霉归倒霉,年打雷心里并不胆怯:分区独立营在这一带是很有威名的,凭着他一个独立营营长要找顿饭吃,再借匹马或骡子继续向双城集的行程是不成问题的。然而没等两人走近村口,一阵风啸雨骤,展工夫的追捕小组便出现了。年打雷大吃一惊,慌忙屁股一转脑袋一缩,拉着筱月月朝向不远处的那座山上奔去。
展工夫和他的追捕小组向前追过一阵,发现了那匹跌断脚腕的马,随之向村子追来,并且发现了年打雷和筱月月。
“站住!看你这个大地主大资本家的小老婆向哪儿逃!”
“营长!我是二排长,快跟我们回去吧!”
“不准跑!回来!再跑就开枪啦……”
先是边追边喊、追一阵喊一阵,见没有回应就一边追一边“叭勾——叭勾——”地打起枪来。枪先是打在头顶,嗖嗖地吱吱地;见还是没有理睬的意思枪口就放平了,子弹就在年打雷、筱月月身边“滋滋”乱飞,几次差一点在两人身上落下血窟窿。一个独立营政委竟敢命令战士向自己的营长开枪,年打雷红了眼珠子。“展工夫!你这个王八蛋!”他骂着,拔出枪要回敬一番,可看看吓软了腿儿的筱月月,只得把枪收了,三十六种神通一齐拿出,把筱月月弄进了山腰上的那片橡树林。
橡树林挡住了子弹,年打雷却一点不敢放松。他知道展工夫既然敢开枪就决不会罢手,当即背着、抱着、拖着、拽着筱月月,朝向山后的一片坳地奔去。三年前他与日本鬼子在这一带周旋过,知道那里有一个山洞,知道只要进了那个山洞,不要说黑灯瞎火,就算是光天白日,也任凭展工夫折腾去了。
好在三年的时间不长,年打雷没费多大气力就找到洞口,就把自己连同筱月月塞进了洞里。洞里似乎一点变化也没有,石壁依然滑滑的亮亮的,地上依然铺着茅草麦秸,而且茅草麦秸比起三年前似乎还要厚一些软一些;年打雷知道那是有人时常光顾的缘故——这山洞原本就是情侣幽会的地方呢!年打雷四肢大张地朝向地上一倒,摆出一副神游太虚的架势。那把筱月月吓坏了,一动不动地站着,满身满脸都涂满了疑虑和惊惧。
年打雷故意不予理睬,直到筱月月小声地、悲切无比地哭出声儿,才猛地把她搂进怀里,又重重地压到了自己身下。
山上,展工夫折腾了半宿只得退下山去。退下又在路口守候了两天,直到认定年打雷和小老婆要么逃了要么死了,才悻悻然地回驻地去了。
两天,对于筱月月实在是千载难逢、一日胜过三秋的时光。年打雷说得没有错,她确是苦人家的孩子。母亲是个大字不识一个的农妇,父亲是个大字识不了几个的铁匠,筱月月十岁时却被父母送进一所私塾,跟着有钱人家的男孩子学起了“人之初,性本善”和“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乐乎”。父亲在时一切不成问题,可当父亲一场大病丢下母女两人,事情就大不一样了。别的不说,单是父亲留下的那笔债务就足以把一对无依无靠的女人压成肉饼了。上学的事不说自停。没多久,母亲又只得以帮助偿还债务为条件,把女儿送给卓立群做了五姨太。那时筱月月十七岁,两座乳峰已经让男人们艳羡不止顾盼不止了。卓立群对这个五姨太疼爱有加,可他的生意在烟台大连,东沧除了老家只有几百亩土地;一年中的八个月他在烟台大连,另外四个月,除掉跑青岛上海的时间才是留给东沧和筱月月的。那使青春年少、气血如潮的筱月月,总是怀着一种说不尽的孤独和饥渴。那天因为碰上喜事卓立群热气腾腾从烟台回来,喝了几盅酒早早地上了床,说是要好好地品一品少夫人、美一美少夫人。哪想没等开始就遭遇了那场大祸。眼看卓立群成了枪下鬼,眼看自己被抢进营地,筱月月认定碰上土匪必死无疑了;然而在进到那座民房之后,在轻声细语地哄着她喝了几口水之后,年打雷张口提出的竟然是要她做他的老婆。
“老婆,我想要的是老婆不是压寨夫人,你懂吧?”
筱月月哆哆嗦嗦,不知道在这位须浓面黑、腰别盒子炮、杀人不眨眼的男人那里,“老婆”与“压寨夫人”有什么不同。
“别害怕,跟你说了别害怕!我们是解放军,不是土匪,我们是决不会欺负你的!”年打雷和颜悦色。为着让筱月月相信,特意露出一口白牙,又向筱月月伸过一只手。
“别!别靠前!别……”筱月月惊惶地退缩着。一间小小的民房,又实在没有多大退缩的余地。
“哎呀,说好别害怕别害怕,你怎么就听不进呢!……你看看我像个土匪吗?像个欺负人的样儿吗?”年打雷有心靠前,筱月月便突然大叫起来。叫声不但尖酸而且凄厉,以至于年打雷也吃了一惊。他看看自己的一身打扮和筱月月紧裹着的一床毛毯,这才把手枪放到一边,找到那件扛人时随手抓起的衣服。他把衣服扔到筱月月面前,背转身一动不动站好,筱月月这才慌忙扔了毯子,把衣服穿到了身上。
穿了衣服的筱月月就自如得多,对立和抵触情绪少得多,把年打雷的话开始听进耳朵里了。年打雷说枪毙卓立群完全是因为他罪有应得,执行的是上级的命令,而“请”她来则完全是因为自己心疼她、可怜她、喜欢她,想让她做自己的老婆——唯一的、明媒正娶的、一辈子相好相守的老婆;如果她实在不愿意,他宁可把她再送回去也决不会逼迫她、强制她。不过他发誓一辈子对她好,比卓立群和任何一个男人都一百倍一千倍地对她好;如果他骗了她或者违背了自己的诺言,就让他像卓立群一样不得好死。这样说了一遍、两遍、三遍、五遍,直到说到第十遍第十一遍时,筱月月终于露了笑脸,终于让他握了自己的手亲了自己的脖子。而这一握一亲,独立营营长身上积聚了二十九年的男人的神秘而又巨大的激情喷突而起,惊涛般地淹没了自己,淹没了筱月月……
筱月月是经过了男人的,将近四年的五姨太使她对男人的那点秘密,男人和女人的那点秘密,了然于胸且感受深刻。年打雷打破了她的那份自信,让她看到了完成陌生的另外一种男人。如果说卓立群是一只羊,年打雷就是一只狼,一只饿红了眼睛的狼。如果说卓立群是一杯淡淡的、加了蜂蜜的温开水,年打雷就是一杯浓浓的、苦得让人咧嘴也甜得让人咧嘴的热咖啡。如果说卓立群是一湾平静的、即使狂风吹来也不过翻起几层细浪的内陆湖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