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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担
“徐老,你怎么又掉队了?”
“不是掉队,”徐老辩解说,“我再走个十里八里也没问题,就是小马不肯走,也可能是饿了。”
“你让它驮得太多了嘛!你那些书……”
一提“书”,似乎是个敏感的问题,徐老立刻严肃起来,瞅着樱桃,说:
“书怎么样?”
樱桃鼓鼓勇气,又笑着说:
“你那些书,把马压垮了,把人也拖垮了,多不合算!”“樱桃,你这就不懂了。”徐老以教训的口吻说,“我们搞革命,建设苏维埃,都离不开文化。你说我每天辛辛苦苦教炊事员识几个字是为了什么,还不都是为了将来?”“可是,你也得顾命呵!这是战争时期嘛!叫敌人消灭了,你这些书有什么用?”
“不对,不对,”徐老连连摇头,“樱桃,我问你,我们从江西往贵州来,是怎么知道有个贵州的?还不是书上告诉我们的吗?”
樱桃见说不服他,又陷于前几次的僵持局面,急得脸都红了。正在无计可施,前面山径上走下一伙人来,为首的那人是九军团的政委何长工。樱桃灵机一动,心想,过去何长工管过休养连的工作,何不请他说说。想到这里,就跑上前去,同何长工咕哝了好一会儿,何长工点了点头,就一同走了下来。
何长工过去负过伤,一条腿拐了,他一拐一拐地来到徐老身前。他虽然是个老资格,但对徐老一向毕恭毕敬。今天的神情却有些不同,他一反平时的活泼态度,板着脸说:
“徐老,今天晚上我们要开你的斗争会咧!”
“斗争会?”徐老一愣,“我有什么错误?”
“你错误大了!”何长工继续板着脸说,“你违反总部的轻装规定,一犯再犯!上级给你一匹马,你不骑,让书骑着马走,把马都压垮了!”
徐老是国内有名的教育家,没见过哪个人对自己如此不敬,也正色道:
“你看怎么办吧!”
“怎么办?那些书要烧!”何长工把手一挥。
徐老一听说要烧书,急了,站起来说:
“小老九,你是想当秦始皇吧!”
他说的“小老九”,自然是对九军团政委的蔑称。何长工一笑:
“说不上秦始皇,我是光焚书不坑儒。”
“你这比坑儒还厉害!”徐老气得两手发颤。
董老、谢老听见村头上吵吵嚷嚷都出来了。何长工更来了劲,立刻从小马背上抱下一摞书来,往地上一放,以坚决的语气说:
“今天,书是烧定了!董老,谢老,你们马上驮的那些书,也不例外!”
徐老这时真的恼了,用手指着何长工说:
“小老九,你敢烧我的书,我今天就和你拼命!”
说过,他张开两臂一扑,趴在那摞书上,紧紧抱住,一动不动。
董老一看这阵势,笑着走出来,说:
“长工,这样吧,我和谢老的书可以烧,徐老的书你烧上一半,剩下一半我的马替他驮上,保证他明天不掉队也就是了。你看如何?”
何长工本来是逢场作戏,故意吓吓徐老,使他不要掉队,哪里是真要烧书!听董老这么一说,就噗哧一笑,说:
“算了,算了,既是董老说情,那一半也不用烧了,我叫警卫连每人替徐老背上两本。”
说着,弯下腰从书摞上搀起徐老,笑着说:
“徐老,你可千万别掉队呵!我刚才要不严格一点,是我这个痒痒哩!”
说着,他指指自己的脖子,做了一个砍头的动作。大家都明白,这是指周恩来给他布置任务时同他讲过的话。
徐老象抱着他的孩子似地抱着书进村了,他发现自己的衬衣潮湿得很,确实的,这位教育家刚才出了一身冷汗。
第二天,徐老倒是没有掉队。因为行军速度过快,掉队的还是不少。樱桃带着几个人在后面收容,通讯员也扶着病号走到前面去了。最后只剩下她一个人在山道上追赶部队。
时近中午,前面忽然响起一阵枪声。樱桃赶到前面一看,路边放着一副担架,上面躺着一个昏昏迷迷的红军战士。旁边守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小鬼,正在那里流泪。樱桃停住脚步,问:
“小鬼,你哭什么呀?”
“抬担架的民伕,一听响枪都跑光了。”小鬼抹着眼泪说。
樱桃不止一次遇到这种情况,这是最令人着急的事,何况是一个孩子。
“小鬼,别着急,我帮你抬。”她说。
话没说完,对面山上又乓乓地打起枪来。樱桃见小鬼有些惊慌,估量他没有战斗经验,就说:“小鬼,不怕!”说着,从腰间拔出手枪,一忖度仅有几粒手枪子弹,射程也不够,就犹豫了一下。她见小鬼背着一支小马枪,就顺手拿过来,哗地一声推上了子弹。山上这时晃动着几个人影,似乎在那里咋呼着要下来的样子。樱桃立刻选了一个坡坎,伏在嫩嫩的草地上。
她瞄着准备下来的人乓乓打了两枪,那人应声而倒,其余的黑影隐到山坡后面去了。
“这些白狗子都是民团,不顶打的!”
樱桃笑了笑,把枪还给小鬼。她说了声:“快走!”就同小鬼抬起了担架。
为了脱离险境,他们几乎是一溜小跑。跑了一阵,她见小鬼汗流浃背,呼吃呼吃实在走不动了,就放下了担架。
樱桃掏出手绢擦汗,两颊越发显得绯红。这时她才看清楚担架上的这位病人,长着一对剑眉,面貌相当英俊,只是脸又黄又瘦,仍然闭着眼昏迷未醒。樱桃问小鬼:
“你是哪个单位的?”
“野战医院的。”
“你是他的通讯员吗?”
“不,我是看护员。”
“他是谁?”
“是个营长,人们说他是战斗英雄。”
“他叫什么名字?”
“金雨来。”
“噢,我似乎在《红星报》上见过。”
两个人未敢久停,接着又抬起担架前行。前面是一条几丈宽的小河。樱桃怕发生意外,就放下担架,卷起裤腿,先下去试探河的深浅。哪知正巧月经来潮,水面上登时浮起一片血红。小鬼哪里知道这个,就在岸上喊:
“同志,同志,你负伤了!”
樱桃没有理他。回到岸上,小鬼又说:
“刚才敌人打枪的时候,你负伤了吧?”
“不,没有负伤。”
“那我怎么看见一大片血水呢!”
“你这傻孩子!”樱桃笑着说,“快抬起你的首长走吧。”
过河走了不远,遇见两个人在路边等着,樱桃认得其中一个是医院的指导员。他跑过来,笑嘻嘻地向樱桃打了一个敬礼,说:
“樱桃,真太谢谢你了!”
樱桃笑着说:
“你们也忒放心了,差点儿把个英雄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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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在贵州深山的茅屋里,周恩来躺在老百姓硬硬的门板上,睡得非常香甜。
凌晨五时,天还没有亮,桌上放着一盏马灯。
总部的老参谋王柱和译电员肖明,站在床前已经颇长时间了。肖明手里拿着一份电报,急需交给周恩来,可是叫了几十声都没有叫醒。周是个异常机警的人,平时别说叫他,即使走近他的身边,他都会睁开眼睛,今天他实在太疲劳了。
周恩来怕是天底下的第一个忙人。不知道他怎么那么多永远办不完的没完没了的事。别人似乎多多少少都有点余闲,而你不管什么时候遇见他,他都在繁忙里,都在人和事纷纭的浪潮里。长征以来,他白天要随队行军,而且为了发电报、等电报,常常要从后面赶来。部队一住下,他的第一件事就是催促架设电台,与各军团联络,然后是收集情况,开会研究,个别商量,亲自起草电文,等待电报发出。只要电报不发出,他的心是安静不下来的。有时饭也顾不上吃。为了发报和收报常常要等到夜深。往往坐在作战室的凳子上就睡着了。参谋们常常催他:“周副主席,你先回去睡吧,我们保证电台发出去就是了。”他就会说:“你再给王诤打个电话,看电报发出去了没有。”他说的王诤就是电台队长。等参谋打了电话,王诤证实电报发出去了,他就高兴了,然后打个大大的哈欠,回去睡觉。可是他又要求,半夜或凌晨如果有了来电或回电,必须立刻送去。这就难了。因为他刚刚睡下不久,如果不是发了疯的蠢人谁肯这么做呢!尤其是在他身边的那些参谋们,从老参谋到小参谋,没有一个是忍心这样做的。因此,尽管周恩来讲了,还往往是等他起床后才把电报送给他。有一天早晨,王柱拿着一份重要的电报送给他的时候,周恩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