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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让盛兰花既费解又失望,就暗淡了秀眼,起身说道,你要是不说清楚,那就是说不清楚;说不清楚,那就是吹牛,恐怕胡大吹的外号,从今往后再也抖落不掉了。
就是这样,我们的老胡一步一步走进了逻辑悖反的泥潭里,再想拔出身子,已经很难了。夏日的轻风从他家的破房子穿过,仿佛还带着盛兰花的体香。他在肮脏的窗玻璃上照见了自己的脸,那张脸变得十分狞厉,竟然认不得了。他忽然抱住得加里的脖子,几近无声地号啕起来。
第二天一早,老胡坐上班车,到县政府来了。老胡穿着肋腻,脸还肿着,形象十分的不堪,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立刻被保安当成上访者拦住。
老胡说,我不是上访,我是找姜黎民副县长有事。
保安说,有事可以在村里乡里逐级解决嘛。
老胡说,村里乡里要是能解决,我还干吗非要上县里来。
保安说,闹了一溜十三遭,大嫂是个母的。还不是越级上访嘛。
就把老胡诱到一间小屋子里,倒了一杯茶水让他慢慢滋着,电话就打到乡上去了。对待越级上访,各级都有死杠,发现一个,不但罚款若干,评模奖励提拔等好事也就一概没有了。一听这个,乡里就派人火速赶过来。老胡左等右等,没等到姜黎民,等来的却是南公安,还没说话,就被几个人抓猪一般塞进车里。老胡还是第一次坐铁壳吉普哩,在一阵甜蜜的眩晕里,只觉得一排排楼房迅疾地向后掠去。不经意的一瞥中,他看到了姜黎民,他正坐在小轿车里,笑吟吟地和司机说着什么。老胡大喊救命,虽说两辆汽车的窗子都敞着,可汽车在一瞬间交错而过,姜黎民不可能听到。老胡还想再喊,南公安就用了一个锁喉的招式,等他透过气来,汽车已经开到城郊了。
南公安这次没铐老胡,而是把他直接拉到乡上的小饭店里,叫了四个毛菜,一壶小酒,把门一关,就弄出了推心置腹的氛围。南公安一口一个胡老弟,说点背不能怨社会,命苦不能怨政府。就因为一顿饭,差点闹出人命来,至于吗。再说,吹牛撒谎那也是艺术,你也是有文化修养的人,整的那些都不靠谱,让人笑掉大牙,叫你胡大吹难道冤枉吗?一点儿都不冤枉。
老胡说,南公安,请你相信我,我说的都是实话,有半句谎我是狗娘养的。
南公安说,你发誓诅咒都没用,把事实真相说出来嘛。
老胡说,要是能说,我还能不说吗?这是高度机密,死也不能说。 南公安笑呛了,犬吠一般咳嗽起来,把手探进喉咙深处,拽出一根细长的绿豆芽来,才说,既然你做的是好事不是坏事,有啥不能说的?你神经有问题了吧?
老胡说,我神经没问题,要是不信,你问问姜县长吧。
南公安没有姜黎民的手机号,因为职位上相差太大,他想够也够不上,还是拐弯问了辛成才找到的。谦卑了几句,就把话题转到了老胡身上。姜黎民那边也在吃饭,还没等南公安说完,就恼了,说这个胡达飞,是不是睡毛愣啦?我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他干了什么没干什么,我咋能知道?你叫他好自为之,老实眯着吧!南公安收了电话,脸上的笑就很揶揄了,说你都听到了,姜县长发火了。你要是再这么胡闹下去,不上劳改队背砖,就得上疯人院过电,你掂量吧。老胡叹息一声,就不再说话,只是闷头吃菜,眨眼之间,就把几只盘子扫荡得精光。
三
老胡很痛苦,没法向别人倾吐,想来想去,还得去找姜黎民,就把得加里牵到了老盛家。老盛住的是二层小楼,都用马赛克贴面,看着金碧辉煌的,据说里面的装修也很地道,只是老胡从来都没进去过。美中不足的是,取暖做饭问题没办法解决,小楼里不得不伸出一根烟囱来,常常冒出一咕嘟一咕嘟的黑烟,毫无例外地飘散着秸秆和煤粉味儿,这就很像地主老财了。
盛兰花夜里贪看电视,起来晚了,听见了羊叫,朝窗外羞笑了一下,就赶紧出来了。老胡没说自己到哪儿去,只说自己有要紧的事,让她经管得加里。早晨的阳光把他们的影子投在地上,长长的细细的,虚淡如梦,看着很不真实。
盛兰花用一只脚在影子上画着描着,忽然脸上一红说,胡哥,得加里我管不了多久,我很快就要嫁人了。
盛兰花从来不跟老胡叫哥,这并不是她不想叫,而是她的亲哥不让;此时叫了胡哥,就有告别的意思了。老胡似乎听懂了,又似乎没听懂,定定地看着盛兰花,连气都喘不匀了。过了一会儿,才咧嘴干笑了一下,忍着心痛故作从容地说,女大当嫁,这没什么好说的。如果你舍不下得加里,我就把它当作礼物送给你吧。
盛兰花流泪了,她说,胡哥,县城里哪有青草?还是把它留给你做个伴吧。
老胡说,只要你嫁得好,我高兴。
盛兰花说,是姜县长的三弟,离了婚的,孩子都上中学了。
老胡糊涂了,怔了好一会儿才说,不对呀,姜县长老哥一个,哪来的三弟?
盛兰花说,我都见过了,是豆制品厂管事的。
老胡眯起眼睛看太阳,脸上抽动几下,看似要打喷嚏,却演变成了一个古怪的凄笑。他说,也好,跟姜县长攀了亲,你哥兴许还能升上去。
老盛披着衣服走了出来,嘴上还衔着一支纸烟,那烟袅袅地向上升腾,熏得他闭上了一只眼睛。忽而用舌头一舔,那烟又转移到了嘴的另一边,睁着闭着的眼睛又红绿灯一般瞬间变换了。这样看着就很蛮霸很镇人,有点儿加勒比海盗的意味。
老盛用一只眼睛瞟着老胡说,醒酒啦?
老胡说,还没醒,还醉着哩。
老盛说,那你就醉你的吧,等你醒酒,我再跟你说话。
老胡晒足了阳光,就像一节刚刚充饱的电池一样,炯着两眼,能量充沛地走近老盛,走到了可以握手的距离,这让老盛很怵惕。
老盛站住说,你要干吗?
老胡说,用酒瓶子抡你,是我的不对,我是来跟你道歉的。
老盛脸色变暖了。
老盛说,你不傻不茶,不缺胳膊不少腿,还是高中毕业生,竟然成了贫困户,自己咋就不找找原因?再添了吹牛撒谎的毛病,你可就是物质和精神双重贫困了。
老胡眯起了眼睛,幽幽地看着老盛,那一刻眼睛里的光芒缭乱而锐利,就像猛兽扑食一样。老胡突然提高了声音说,老盛,你叫我胡大吹,现在满村子都叫开了,你得给我平反!
老盛说,你吹没吹?你不是一般的吹牛,
你吹得太玄了。你要是不吹,用不着平反,就自消自灭了。
老盛说着要走,老胡却不让,缠住他又说,你说我贫困,这也是对我的最大污辱。最让人抬不起头的,当年是地富反坏右,如今就是贫困户的帽子。我贫困吗?我一点儿都不贫困,我应该是很富裕的,说不上大款,也得是小款了。我听信了你的忽悠,养了这个那个,费了一裤兜子劲儿,结果都让你给诓了,要不然,我的孩子也能拎着瓶子打酱油了。
老盛说,咋能说是我诓了你?连我也是被人诓了。你有火别跟我发,找上头去,都是上头起的妖蛾子,我这个当村长的,也就是跑腿学舌。
老胡说,上头是哪儿?是乡里还是县里?是市里还是省里?你给我说清楚!
老盛说,我要是能说清楚,不用你找我,我就替你找去了。
老胡越说越来气,最后就咆哮起来,说打酒朝提瓶子的要钱。既然上头连你都找不着,那你就得承担后果责任。狗日的老盛,你还我青春!你赔我一个媳妇!
老盛看着他,蔑笑说,狗日的胡达飞,青春我咋还你?媳妇我咋赔你?还不是你自己不转轴,老鸹鹐猪……
老盛没说完,见妹妹戳在一边听着,就紧急刹住,把后面的脏话删掉了。然后抛下老胡,踱着外八字,很威严地走上了村道,头都没回一下。
事实上姜黎民比老胡忙多了,一摊子工作,还有各种应酬,酒喝得不胜其烦,把老胡暂时忘掉,也是不难理解的事。薄暮时分,他带着浓重的醉意回到家,看见一个人石狮子一般踞在外面,竟然吓了一跳,还以为遇到了劫匪。老胡迎上前去,还想搀扶一下,可姜黎民警惕地看着他说,你谁呀?胖头鱼似的。 老胡说,我是小杨村的胡达飞呀,辛成的同学。你忘了,在大堤上,就咱们俩……
姜黎民这才想起来,就说,几天没见,你咋胖成了这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