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抑制的状态。中华民族更是一个热爱历史、注重历史的民族,很早就形成了记录历史的习惯。文学家也养成了在历史政治中安身立命的癖好,治国安邦成为文学的当然使命。这样,我们就易于带着集体的眼光看待事物,目光只是朝着大的物体审视,反而脚下的许多细微的东西处于被忽视的位置。
而且,我们似乎缺少用他者的眼光反照自己的传统,总是通过自我来单一地看待我们之外的世界。即使是诗人或作家试图描绘外部世界时。也是将外部事物作为借用的工具,以暗示自身的存在。所谓“雨中山果落,灯下草虫鸣”的超然物外的禅境,也不过是为了突出暗示和表达一个孤独守望者存在于幕后的悠然诗意,其实此时的观察者只是看到了自我投射之后被反复过滤了的意象。它已经不属于自然界了,也没有与人相对应的比照关系,大自然的真实意义已经完全失去。也就是说,在我们看来,意象的意义总是重于现象。表达集体的命运、哲学思考和个人的心境从来都是中国作家写作的宗旨。无论是记录孔子以及弟子们言行的《论语》,还是旨在说理、言辞华彩的《庄子》,无论是记录史实、叙述中国历史命运的《左传》、《史记》,还是之后汉赋晋文、唐宋诗文,不外乎借物咏心、托物言志、假物言道,文以载道成为一种作文定法。我们也时时观察外界,但是其最终的演化乃是归于体察,他物只不过是“我”的化身。这样,事实上,他物的事实仍在我们的视野之外。
我们缺少梅特林克这一类型的作家,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因素,就是我们的文化和生活中,拒绝承认每一个个体的童年价值,儿童的幼稚和好奇心早早被扼杀。我们很少在生活中尊重儿童的特点和玩耍的价值,而是尽早给他们灌输成人的思维,希望其不要在儿童阶段停留太久,以便早早加入集体利益的合唱之中。我们从集体的眼光看来,儿童不具有独立价值,他仅仅是成人的预备。人的活泼天性、强烈的好奇心和对他物的关注.被认为是无价值的。这种天性在成人之前必须被压制,以便将精力和目光投射到共同生存的集体事业中,是责任驱使下个体生命必须作出的牺牲之一。因而,中国文化对个体的催熟作用不可低估,它使我们放弃了欣赏别的种类的生命的机会。
为了充分欣赏与我们不同的生命,必须寻找证据——别的生命是如何生活的?它们哪些地方与我们相同?它们生活的每一个细节究竟是怎样一步步发生的?它们究竟有无智慧、有无灵魂?不能仅仅凭借猜想就说明一切,也不能仅仅依靠逻辑推理。这需要证据作为认识的基础。对于人们提出的所有疑问,只有证据作答。这里显然可以看出人性的弱点,梅特林克就是要用证据揭示这一点:“人不仅无法了解真相,还会接受假设。从他偶尔出世的那一刻起,假设就威风十足地进入了人的意识。”于是,梅特林克谈到蜜蜂时说:“所有科学假设中,最有可能的一种使我们能够将我们的家蜂同庞大的蜜蜂家族联系起来,从而追寻其远祖,并发现这一家族还包括所有的野生蜜蜂……于是,我们就会碰到在比人类进步更高层次上所发生的种种生理、社会、经济、工业和建筑变革。”这是在寻找蜜蜂生活的证据,从而经由这些证据来寻找自己生活的依据。从这一意义上,梅特林克所做的,是一种从外到内、由他及己的思考,没有充分的比较,就难以看到自身的缺点,没有外在的事物辉映,我们就难以认识自己。
梅特林克与他的从时间或者空间上都相距不远的、同样关注昆虫命运的朋友法布尔不同,法布尔在其洋洋洒洒的巨著《昆虫记》中,是将那些可爱的昆虫作为平等的朋友对待的,而梅特林克则是将我们的邻居作为自己的镜子看待的。我们在法布尔的世界里,看到了我们不曾注意到的种种昆虫生活的细节以及它们可爱的习惯,我们会庆幸,人类并不是孤独的,而是有着这么多有趣的伙伴陪伴我们生活,因此我们理应感到快乐。但是,梅特林克则采取了另一种姿态来认识事物,他的角度是反省式的,从我们身边的朋友那里借来了镜子,照出了我们脸上丑陋的黑斑,而在此之前,我们从来不知道这一点,甚至已经沾沾自喜地觉得自己已经十分完美。梅特林克因此不断地对比,不断地从道德、人生、习俗、精神、智力、社会、善良、正义、力量等各个方面,寻找我们与其他物种间的差别、差距。实际上,这些都是我们自己发明的概念,我们用自己的标准来衡量它们,以便也同样能够衡量自己。我们内心中的一切,事实上都献给了这些自己发明的种种观念。
对于这样的事实,梅特林克还想从更高的层面上得出一些令我们无可奈何的悲观结论。就像俄罗斯诗人勃洛克所说的,“我们所游历的一切世界和这些世界里所发生的一切事情,根本不是我们所想象的那样”。在梅特林克看来,当我们观察蜜蜂的时候,我们为什么不会像蜜蜂那样,也同样被更高者所观察?我们的思考,可能也同样有着更高者思考的影子。“我们的肌肉,我们的身体,我们的四肢活动,我们功能的平衡,以及我们生活的安宁,全都带有高级力量控制它们的明显痕迹。该力量所展示的极其珍贵、极其高尚的状态,只有物质才能达到。烈焰、温暖、光明和生命本身,以及比生命更敏感的本能,如同世界在我们出现之前就获得的大多数难以捉摸的力量一样,一碰到这一新的实体就黯然失色。”
他在《蜜蜂的生活》一书的结尾处这样写下了自己的感慨:“我不想苦思冥想这一问题:是谁在利用我们的力量。蜜蜂不知道是谁吃了它们采集的蜜。我们也同样不知道,是谁利用了我们充斥整个宇宙的精神力量的果实。如同蜜蜂一朵花一朵花地大量采集花蜜,远远超出它们后代的需要一样。我们也到处寻找一切能够为难以接近的精神生活火焰提供食粮的东西。只有这样,我们在面对种种情况时才会信心十足地说:我们履行了自己的神圣职责。”他的意思已经非常明确,那就是.我们和蜜蜂一样卑微,一样微不足道,一样是别人利用的对象,别人一直在利用我们的无知,偷走我们精心采集的蜜。
事实上,梅特林克通过自己对蜜蜂的观察和理解,一直怀疑,在许多重大的科学问题未被完全揭示之前,也许必须相信,来自另一个世界或者更为古老、更为智慧的星球上的某种力量或信息,在无处不在地、粗暴地控制着我们的灵魂以及我们生活运行的目标。这极易让我们把他的散文所提供的思想信息和遥远的星球、地外文明、神秘的UFO现象联系在一起。这是一种充满挑战的想象,也许在科学家看来是一种荒诞不经的想象,但对于文学来说,我们已经感受到其想象的宽阔度和无穷魅力。能够产生这样的推理、想象,一定是他有效地保持了儿童时代的好奇心和想象力,他从他物的呼声中听到了关于自己命运的声音,也从他物的生存之道中看到了自己的生存之道,他竟然从一个个蜂巢中扇动的翅膀——那嗡嗡作响的淡黄色火焰上,寻到了天空穹顶上由辉煌的群星组成的神奇图案。
五
梅特林克在《时间的尺度》一文中,展示了我们在时间中不断屈从的命运。然而,不论多么伟大的事情,都在时间中发生,因而时间中隐含着最高者的意志。人类很早就具有时间的意识,而且一直试图将这些密布于四周以及渗透我们生命的东西,像银行点钞或打理市场上的物品那样清点和称量。他发问:我们以不同方式适应忧愁、无聊、欢乐的时间,为什么不会有差异呢?我们工作的月份,我们冬季的日子,那些忙碌与喧嚣的时刻。难道不应该区分和记录?梅特林克不满足于走时精确的钟表、壁炉旁的挂钟、电子钟和精巧的怀表,因为,机械的节奏代替了神秘的时间,“主宰世人与众神的美妙时刻,这永恒的人类的无限形态,则像是昆虫一样,机械地消灭自己的生命,没有前景,没有天日,没有休息”。
即使是修建于死者附近的教堂尖顶上的钟表,也代表着绝望、忧伤、痛苦、疾病和牺牲,让人为祖先使用过的最简单的计时工具的失去作用而感到惋惜,比如说沙漏、水漏和日晷。在某种意义上,这些失去了实用意义的事物,可能更为重要。梅特林克在这里没有讲述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