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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分钟登上一艘以前属于“力量来自欢乐”组织的轮船走了,朝什切青或吕贝
克方向或者朝一枚水雷驶去,被炸飞到了空中。总而言之,一半以上的住房和地窖
已空无一人。
我家地客的优点是有第二个入口,我们大家都知道,它在店堂柜台后面的吊门
下面。这样也就没人能看见,马策拉特把什么东西搬进了地窖,又把什么东西从地
窖里取出来。马策拉特在战争年头堆积在那里的贮存物资,谁看了都会妒忌我们的。
干燥、暖和的地窖里放满了生活必需品:各种豆类、面食、糖、人造蜂蜜、面粉和
人造黄油。几箱松脆面包片摞在几箱食用椰子油上。什锦蔬菜罐头同米拉别里李子
罐头、嫩豌豆罐头和李子罐头一起码在几个木架上,这是实干家马策拉特自己做的,
固定在墙头的栓销上。大约在战争中期,根据格雷夫的倡议,在地窖天花板和水泥
地之间加了几根横梁,使这个生活必需品仓库也成了符合规定的安全的防空室。马
策拉特曾多次想卸下这些横梁,因为但泽除了骚扰性袭击外还没有遭受过较大的轰
炸。任防空员的格雷夫死了,不能再劝告他。这时,玛丽亚求他保留这几根支撑的
横梁。为了小库尔特,她需要安全,有时也说是为了我。
一月底头几次空袭时,老海兰德和马策拉特合力把特鲁钦斯基大娘连椅子一起
抬进我家地窖去。后来,他们就不管她了,也许是她自己有所表示,也可能是抬上
抬下太费劲,便把她留在卧室的窗户前。一次对内城的大轰炸过后,玛丽亚和马策
拉特发现这位老太大下巴吊着,翻了白眼,好像一只黏黏糊糊的小苍蝇飞进了她的
眼睛里。
于是,卧室的门从铰链上卸下来了。老海兰德从他的仓库里取来了工具和几块
箱子板,抽着马策拉特给他的德比牌香烟,动手量尺寸。奥斯卡帮他干活。其余的
人都躲进了地窖,因为高地的炮轰又开始了。
老海兰德想快点干完,钉一个简陋的、两头一般大的箱子了事。奥斯卡主张做
成传统的棺材形状,寸步不让。我替他扶住木板,让他按我规定的尺寸去锯,结果,
他还是下决心做成了一头小的形状,这也是任何一个人的尸体所要求的。
末了,棺材看上去挺精致。格雷夫大太替特鲁钦斯基大娘擦身,从柜子里取出
一件刚洗过的睡衣,替她剪指甲,梳好发髻,用三根毛线针固定住。总之,她费了
不少心,使特鲁钦斯基大娘死后还像一只灰耗子,而她活着时,喜欢喝麦芽咖啡,
吃土豆煎饼。
这只坐在椅子上的耗子在大轰炸时抽了风,这时躺在棺材里,双膝是隆起的。
海兰德趁玛丽亚抱着小库尔特离开房间时,利用这短短的几分钟,敲断了她的腿,
这才钉上了棺材盖。
可惜我家只有黄漆而没有黑漆。于是,特鲁钦斯基大娘就躺在没上漆但一头小
的木板箱里被抬出寓所,下了楼梯。我背着鼓跟在后面,注意读棺材盖上面的字:
维特洛人造黄油——维特洛人造黄油——维特洛人造黄油,上下三行,间距相等。
这事后补充证明了特鲁钦斯基大娘的口味是什么。她活着的时候宁愿吃从纯植物油
脂提炼成的维特洛人造黄油,也不愿吃最好的真黄油,因为人造黄油使人健康,有
生气,有营养,吃了后精神愉快。
棺材放在格雷夫蔬菜店的平板车上。老海兰德拉车穿过路易森街,马利亚街,
过了安东·默勒路——那儿两幢房子在着火——朝妇科医院方向走去。小库尔特由
寡妇格雷夫太太照料,留在我家地窖里。玛丽亚和马策拉特推车子,奥斯卡坐在车
上,他更愿意坐到棺材上去,但是不准坐。街道堵满了从东普鲁士和韦尔德尔来的
难民。体育馆前的铁路下跨道简直难以通行。马策拉特建议在康拉德学校花园里挖
个坑。玛丽亚反对。老海兰德跟特鲁钦斯基大娘一样年纪,也挥手拒绝。我也反对
埋在校园里。不管怎样,我们也得放弃去市立公墓的打算,因为从体育馆到兴登堡
大街只准军用车辆通行。这样一来,我们就没法把这只耗子埋葬在她的儿子赫伯特
旁边了。我们替她在市立公墓对面、五月草场后面的斯特芬花园里挑选了一块地方。
土地封冻。马策拉特和老海兰德轮流抡尖头十字镐,玛丽亚在石凳旁挖常春藤,奥
斯卡趁机溜走,很快来到兴登堡大街的树干之间。交通混乱至极!从高地撤下的和
从韦尔德尔撤下的坦克对开过来。在树上——如果我记忆无误,那就是菩提树——
吊着人民冲锋队'注'队员和士兵。他们制服钮扣上的厚纸牌还能读出一些字来,写
着的是:这些树或菩提树上吊死的是叛徒。我观察了许多吊死鬼龇牙咧嘴的脸,一
般地作了比较,又专门跟吊死的蔬菜商格雷夫作了比较。我也观察了吊着的几束身
穿过于肥大的制服的年轻人,好几个我都以为是施丢特贝克——吊死的小伙子相貌
几乎都一样——我暗自说道,现在他们把施丢特贝克吊死了。他们是否也把卢齐·
伦万德吊死了呢?
这个念头犹如给奥斯卡插上了翅膀。他在树中间穿来穿去寻找一个吊死了的单
薄的姑娘,甚至敢于在坦克中间穿过去到达林阴道的另外一侧,但在那儿找到的也
只是士兵、年岁大的人民冲锋队队员和同施丢特贝克相像的小伙子。我失望地沿着
林阴道走到一半被毁的四季咖啡馆,勉勉强强地回去。当我站在特鲁钦斯基大娘的
坟墓旁,同玛丽亚一道朝坟丘上撒常春藤和簇叶时,卢齐正在被吊死的映像始终盘
旋在我心中,连细节都一清二楚。
我们不再把寡妇格雷夫的平板车送回蔬菜店。马策拉特和老海兰德把它拆开,
将构件全都放在柜台前。殖民地商品商递给那老头三盒德比牌香烟,一边对他说:
“也许我们还用得着这车子。这里比较保险些。”
老海兰德什么话也不说,但从几乎是空荡荡的架子上抓起好几包针和两纸袋糖。
随后,他趿拉着那双在来回路上和埋葬时一直都穿着的毡拖鞋出了店堂,让马策拉
特把架子上寥寥无几的剩余商品搬进地窖里去。
现在,我们几乎不再出洞去了。听说,俄国人已经到了齐甘肯山、皮茨根村,
临近席德利茨了。他们无论如何也得占领高地,才能朝城里直线炮击。右城、旧城、
胡椒城、前城、新新城、新城以及下城,是在七百年以上的时间内建造起来的,却
在三天内烧毁了。但这并非但泽城的第一次大火。波莫瑞人、勃兰登堡人、条顿骑
士团、波兰人、瑞典人(前后两次)、法兰西人、普鲁士人以及俄罗斯人,还有萨
克森人,在这之前就已经制造了历史,每隔几十年就觉得这座城市值得烧它一回。
现在呢,是俄罗斯人、波兰人、德意志人和英格兰人一起,第一百次烧哥特式砖砌
艺术的砖头,但并没有由此得到烤面包片。黑克尔巷、长巷、宽巷、大和小羊毛织
工巷在燃烧,托比亚斯巷、狗巷、旧城沟、前城沟在燃烧,壁垒和长桥在燃烧。克
兰门是木结构,火焰格外美。在小裤子裁缝巷,烈火给许许多多条光焰刺目的裤子
量尺寸。圣马利亚教堂从里面烧到外面,从尖拱窗里喷出节日灯火。圣卡塔琳娜、
圣约翰、圣布里吉特、圣巴尔巴拉、伊丽莎白、彼得和保罗、特里尼提和基督圣体
各教堂未搬走而剩下的钟在钟楼框架里熔化,铁水滴落,既无歌声,也无乐声。在
大磨坊里,研磨着红色的小麦。在屠夫巷里,散发着星期日烤肉的烧焦的气味。在
市剧院,初演《纵火者之梦》,一出双重含义的独幕剧。在右城的市政厅里,决定
在大火以后增加消防队员的薪水并追溯既往,圣灵巷以圣灵的名义在燃烧。圣方济
各修道院以喜爱并歌颂火的圣方济各的名义在欢乐地燃烧。妇女巷为父与子毁于一
旦。木材市场、煤市、稻草市场烧成灰烬,此乃不言而喻。在面包师巷,小面包不
再从炉里出来。在奶罐巷,牛奶煮得溢了出来。唯独西普鲁士火灾保险公司的楼房
鉴于纯象征的原因,未被焚毁。
奥斯卡对火烧向来不太感兴趣。若不是我把自己那点为数不多的但易燃的家当
轻率地放在晾衣间里的话,那么,当马策拉特爬上楼梯,到晾衣间去观看燃烧中的
但泽时,我也会待在地窖里的。必须救出我最后几个前线剧团备用鼓、我的歌德以
及拉斯普庭。我还得保护那柄夹在书里的极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