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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皮鼓-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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举办的演出结束后,人家把我们介绍给一位不穿制服的学者,此人对我的艺术大加
恭维。我尤其感激帝国一份主要日报的通讯记者,他正待在这座塞纳河上的城市里,
并且不愧为法国问题专家。他暗示我注意我的节目中若干细小的错误,但不属于风
格上的纰漏。我们在巴黎过冬。人家请我们在一流饭店里下榻,我也不想缄口不提,
我身边的罗丝维塔在整个漫长的冬天一再试验并证实了法国床的优点。奥斯卡在巴
黎幸福吗?难道他已经忘了故乡的情人玛丽亚,还有马策拉特、格蕾欣和亚历山大
·舍夫勒,忘了他的儿子库尔特和他的外祖母安娜·科尔雅切克吗?
    我并没有忘记他们,然而我也不惦念他们中间的任何一个。所以,我也没有寄
军用明信片回家,不给他们任何我还活着的标志,而是给他们提供条件,在没有我
的情况下生活上一年;我离家出走时就决定要回去,我感兴趣的是我不在时家里这
伙人的关系作了怎样的调整。在街上,在表演时,我有时也在士兵的脸上寻找熟悉
的特征。也许弗里茨·特鲁钦斯基或阿克塞尔·米施克从东线调到巴黎来了,奥斯
卡想着,有一两次真以为在一伙步兵中间认出了玛丽亚漂亮的哥哥,其实不是,军
灰色把人弄糊涂了!
    唯独艾菲尔铁塔使乡愁在我心中萌生。这并不是说,我曾登上这座铁塔,极目
远眺,唤起了对家乡的渴望。奥斯卡在想象中经常登上明信片上印着的这座高塔,
假如真的攀登上去,那只能使我感到像是在失望地爬下塔来。在艾菲尔铁塔脚下,
没有罗丝维塔,我独自一人,在这金属结构的弧形基架下面,站着或者蹲着,这个
能让我看到四处的然而又是封闭式的穹隆,却变成了我的外祖母安娜能够掩蔽一切
的罩子。当我坐在艾菲尔铁塔下面时,我也就坐在了外祖母的四条裙子下面,练兵
场变成了卡舒贝的土豆地,一场巴黎的十月雨不知疲倦地斜飘到比绍与拉姆考之间。
在这样的日子里,我嗅到整个巴黎,连同地下铁道,散发出一股略微有点哈喇的黄
油味道。我变得沉默寡言,终日沉思,罗丝维塔待我细心周到,她注意到了我的苦
痛,因为她是感觉细腻型的。
    
 
    一九四四年四月——从各个战场传来了成功地缩短战线的消息——我们奉命收
拾演员行囊,离开巴黎,到大西洋壁垒去慰问。贝布拉的前线剧团在勒阿弗尔开始
它的巡回演出。我觉得贝布拉沉默寡言,神思恍惚。尽管他在表演时从未出过差错,
一如既往地取悦观众,但是,大幕一落,他那张苍老的纳赛斯的面孔立即变得呆滞。
起先,我把他看成一个嫉妒鬼,更糟的是,我甚至把他看成是败在我的青春力量下
的降将。罗丝维塔小声告诉我,我的判断错了;但她也不知道底细,只说有几名军
官在演出结束后便来找贝布拉,关上房门密谈。看来这位师傅想要放弃他的内心流
亡,正在策划什么具体的行动,看来他的祖先欧仁亲王的血统又在他身上占了上风。
贝布拉的各种策划使他疏远我们,把他牵连进涉及方面极广的关系中去。奥斯卡同
从前属于他的罗丝维塔的关系只能在他布满皱纹的脸上诱出疲惫的一丝微笑。当他
——那是在特鲁维尔,我们下榻于疗养地饭店——突然闯入我们合用的化妆间里,
见我们在地毯上扭作一团时,他挥挥手表示不必介意。我们正想相互解脱,他却对
着化妆镜说:“享乐吧,孩子们,亲吻吧,明天我们去参观水泥,后天水泥粉末就
会在你们的嘴唇间沙沙作响,会败坏你们亲吻的兴致的!”
    这是在一九四四年六月。其间,我们走遍了从比斯开直抵荷兰的大西洋壁垒。
可是我们多半是在腹地,那些传奇式的地堡却见得不多,到了特鲁维尔,我们才首
次在海岸演出。人家提议我们去参观大西洋壁垒。贝布拉接受了。在特鲁维尔作最
后一场演出。夜阿,我们来到卡昂前方在海岸沙丘后四公里处的小村庄巴文。人家
安排我们在农民家过宿。许多草地、灌木丛、苹果树。这里酿制苹果烧酒,名叫卡
尔伐道。我们尝了尝,事后睡得很香。凉爽的空气由窗户透入,水塘里的青蛙呱呱
地一直叫到天明。有会擂鼓的青蛙。我睡着听它们的鼓声并提醒自己:你该回家了,
奥斯卡,不久,你的儿子库尔特就满三周岁了,你必须给他一面鼓,这可是你答应
过要给他的呀!奥斯卡,受痛苦折磨的父亲,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地这样告诫自己。
他醒来时,摸摸自己的身边,证实他的拉古娜躺在那里,他闻到了她的气味:拉古
娜有一股清淡的桂皮、捣碎的丁香和肉豆蔻味;圣诞夜前,她的气味像烤香料,这
种气味一直保留到夏天。
    一大清早,一辆装甲车开到农舍前。在院门口,我们大家都觉得有点冷飕飕的。
清晨,凉爽,迎着从海上刮来的风,我们聊了几句。上车:贝布拉,拉古娜,菲利
克斯和基蒂,奥斯卡和那个中尉海尔佐格,他来接我们到卡堡以西他的炮兵连去。
    我说,诺曼底是绿色的,我是想借此避而不谈那些栋白两色相间的牛群。它们
在笔直的公路的左右两侧被露水沾湿的、薄雾迷漫的草地上反刍,对我们的装甲车
漠然视之,这些甲板若不是已经涂上了一层保护色的话,定会由于羞愧而变成红色。
白杨、树篱、爬行的灌木丛,第一批外形大而蠢的海滨旅馆空荡荡的,百叶窗在风
中作响。装甲车拐入林阴道,我们下车,急急忙忙地跟在中尉——他对贝布拉上尉
毕恭毕敬,虽说有些夸张——后面,穿过沙丘,迎着一阵裹挟着沙土和涛声的海风。
    这不是温柔的波罗的海,不是酒瓶般绿的、少女般抽泣着的、正等待着我的波
罗的海。大西洋正在练它的老花招:涨潮时冲锋,落时后撤。
    接着,我们看到了它,水泥。我们可以观赏它,抚摩它,它巍然不动。“注意!”
水泥内部有人喊了一声,随即从地堡里跳出一个树一般高的人来。这座地堡形状像
平背乌龟,位于两座沙丘之间,叫做“道拉七号”,用射击孔、观察缝以及暴露在
外的小口径的枪炮管当眼睛,瞧那落潮和涨潮。钻出来的那个人是上士兰克斯,他
向中尉海尔佐格和我们的上尉贝布拉报告。
    兰克斯:(敬礼)道拉七号,一名上士,四名士兵。没有特殊情况!
    海尔佐格:谢谢!请稍息,兰克斯上士。——您听到了,上尉先生,没有特殊
情况。多年来就是如此。
    贝布拉:总是落潮和涨潮!大自然的表演!
    海尔佐格:正是这个使我们部队有事可干。正为了这个缘故,我们一个挨一个
地建造地堡。我们自己相互间处于射程之内。我们不得不炸掉一些地堡,给新的水
泥腾出地方来。
    贝布拉:(敲敲水泥,他的前线剧团团员也跟着他敲敲水泥)中尉先生相信水
泥吗?
    海尔佐格:“相信”或许不是个合适的字眼。我们在这儿差不多什么都不再相
信了。您说呢,兰克斯?
    兰克斯:是,中尉先生,什么都不再相信了。
    贝布拉:不过他们正在搅拌和夯实。
    海尔佐格:我是完全信任您的,上尉。老实告诉您,我们也是在积累经验。我
以前对建筑一窍不通,刚上大学,就打起仗来了。我希望,我现在获得的水泥加工
的知识在战后能派上用场。在家乡,一切都得重建。——您走近点儿仔细瞧瞧这水
泥。(贝布拉和他的团员把鼻子贴在水泥上。)看见什么啦?贝壳!门前随处都有。
只需拿来掺进去。石子、贝壳、沙、水泥……我无需再多说什么了,上尉先生。您
是艺术家和演员,自己会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兰克斯!给上尉先生讲讲,我们把什
么东西夯到地堡里去了。
    兰克斯:是,中尉先生!给上尉先生讲讲,我们把什么东西夯进地堡里去了。
我们把小狗封在水泥下面,每座地堡的地基里都埋着一只小狗。
    贝布拉的团员:一只小狗!
    兰克斯:不久,从卡昂到勒阿弗尔这一段连一只小狗都没有了。
    贝布拉的团员:连一只小狗都没有了!
    兰克斯:我们就是这样卖劲。
    贝拉布的团员:这样卖劲!
    兰克斯:马上就得抓小猫了。
    贝布拉的团员:喵呜!
    兰克斯:不过猫同小狗不是一码事。因此,我们希望这里马上开始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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